秀轩抱着玉儿，用一个小铃铛轻哄着她睡觉。
朦胧的余晖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光，宋樱骤然眼眶通红。
像是在梦里一样，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叫他：“阿哥……”
秀轩听到她的声音，身形一顿，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圣女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他方才给宋樱把脉，便知她吃了益子草，活不过一年。
秀轩看着孩子，声音很轻：“后悔吗？”
她后悔吗？
宋樱有一瞬间的崩溃，想要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
她要如何不后悔？
她想要一个孩子，不仅是为了让陆廷宇有后，更是想要挽回他。
可她现在才明白，男人一旦变了心，就没了心！
她已经是一抹孤身立在深渊边上的游魂，如今只剩下空洞的肉体。
泪水盈满宋樱的眼眶，她又胡乱地擦干眼泪，看着秀轩怀里的孩子：“阿哥，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求你帮我把孩子带走，以后也不要告诉他爹娘是谁。”
看着这样悲怆到绝望的妹妹，秀轩不由握紧了手，沉声道：“我不会帮你照顾孩子，但我会每晚过来给你治病，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
秀轩把孩子放回摇篮，“哐——”房间门轻轻撞响了一下，门还关着，他人已经不见了。
宋樱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靠在床边，透过窗看着天上的月亮。
没有人不想要活下去的，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快死了，救不活的。
这十年，熬透了她的心，心死了，人也活不了了。
一连半月，秀轩每到夜里便来给她调养身体。
看着为了她耗尽心力的哥哥，宋樱有那么一刻也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可这夜，秀轩却一直没有出现。
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宋樱心里不安至极。
忽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宋樱一转身，看到的却是陆廷宇。
她身体一僵，眼中再泛不起丝毫波澜，就这样静默地看向他。
看着这样的宋樱，陆廷宇心头火起，他大步走到宋樱身边，一把将她拉起身。
那满身酒气熏得宋樱胃里一股酸水翻涌，她下意识推开他：“别碰我！”
这一推，推得陆廷宇心底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强掐住她的下巴质问：“你不想我碰，想谁碰？那个野男人？可惜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抓住了！”
他心里的愤怒与烦躁都被拉伸到了极致。
他没想到自己的背叛，只想到这个女人，本就该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宋樱脸色一变，被抓住的那个男人，是阿哥！
她激动地抓住陆廷宇的衣襟，强忍着喉中涌上的咸腥：“你说什么？你把我阿哥怎么样了！”
极大的恐惧与悲怯在她心里蔓延，她几乎颤抖起来。
陆廷宇怒红了眼，语气更加沉冷：“阿哥？叫得可真亲密，你可知道你是我宁远侯府的侯夫人！”
宋樱看着陆廷宇的眼睛，苍凉的眼神中漫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我不想当侯夫人。”
从头到尾，她只想做那个当初心里只有她一人的陆廷宇的妻子。
陆廷宇忽然一阵心悸，不敢看她这样的眼神，也不敢听她说出更伤人的话。
他用手捂住她的嘴，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
宋樱起初还会反抗，可渐渐便失去力气，眼睛呆滞地看着头顶，失去了焦距。
她喉咙中的咳嗽压抑在陆廷宇手心，像个失魂的木偶，彻底将心埋葬在冰冷的夜。
第九章到此为止
宋樱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刺的她眼睛有些疼。
陆廷宇已经离开了，房间一如既往地清冷。
她挣扎着坐起身，面若缟素，浑身一阵剧痛。
没有预兆地，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昭示着她所剩无多的期限。
宋樱眼睛干涩的疼，却流不出眼泪。
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宋樱回过神来，微微蹙眉。
房间太过安静了，平时玉儿早就醒了……她急忙下床，摇篮里果然不见了孩子的身影。
一瞬间她想到了陆廷宇，除了他还能有谁会将玉儿带走。
宋樱忙裹好衣衫，匆匆去找陆廷宇。
踏出院子，脖子上落下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地抬头，天上的雪花飘扬而下。
银白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在她裙角发梢，像极了那年新婚夜的初雪。
可这一刻，宋樱的心都记挂在玉儿身上。
疾步匆匆走进陆廷宇住的苍梧院，她远远便看见陆廷宇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身边站着方瑶。
她顾不得其他，忙上前：“你把玉儿带……”
宋樱问询的话还没说完，目光落到男人手中的带血小衣上。
那……是玉儿身上的那件！
她心头一慌：“你把玉儿怎么样了？！”
陆廷宇眼神冰凉，看不到丝毫温度：“丢了。”
脑中顿时一片天旋地转，宋樱浑身发软差点站不稳脚。
“我说了，孩子是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信我！”
陆廷宇完全不为所动，淡漠地看着她：“信你？我一开始便不该信你！”
宋樱愣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说：“十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给我下了蛊，是不是？”
宋樱没想过这件事会被陆廷宇知晓。
十年前，陆廷宇身受重伤，她为了救他，不得不给他用了自己的心头蛊——凤凰蛊。
凤凰蛊是历代苗疆圣女用心头血养大的，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十年只能用一次。
而她因为私自给外人用了凤凰蛊，被族内长老罚到寒潭禁闭了七天七夜。
这就是自己唯一一次对他用蛊。
陆廷宇见宋樱不说话，便知道她是真的给他下过蛊。
他心里闷着一股气，又气又急。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她计划好的，用蛊虫来控制他，将他耍得团团转！
一旁的方瑶见状眼中带着一股得逞的恶意，却故作难受叹道：“侯爷，没想到姐姐如此歹毒，当初救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侯府世子，所以下情蛊让您以为自己爱上了她……”
话至此，宋樱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看着陆廷宇问：“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陆廷宇没有说话。
宋樱懂了。
原来十年夫妻到头来，真就变成了笑话。
这时，方瑶拉着陆廷宇的衣袖，假装为难：“侯爷，解这个蛊需要姐姐的心头血，别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如让姐姐自己来吧……”
陆廷宇微皱了眉，还是将一把匕首放到面前的石桌上：“你把蛊解了，我就不追究你的错，你依旧还是侯府夫人。”
方瑶一听，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死了的侯府夫人算什么侯府夫人呢……
宋樱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和男人冷漠的眼，忽然倦了。
她一直在奢望陆廷宇会信她一回。
可是他没有。
明明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打了那么多胜仗，怎么会看不透方瑶一个妇人的把戏？
宋樱忽然笑了，笑着，便有眼泪掉了下来。
他懂的，只是他厌倦了自己，只是不爱自己了而已。
“阿光。”
她像最开始认识一样唤他，却压不住喉间涌上的痒意咳了起来，血顺着嘴角溢出。
陆廷宇心中大惊，不由上前两步。
可想起体内的情蛊，他又收紧了五指，生生顿在原地。
只是情蛊作祟罢了，说不定只是宋樱的苦肉计。
可越是这般想着，心里却莫名越发焦躁难忍。
他正纠结，却听她说：“十年夫妻，今日，我们便到这为止了吧。”
第十章初雪
陆廷宇一懵，直接愣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宋樱竟会说出这种话。
十年夫妻，到此为止。
无意识的咀嚼着这几个字，陆廷宇心里猝然一痛。
可宋樱只是慢慢拿起桌上匕首，眼里映着透不进光的死寂：“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死以后，放了我哥哥。”
言罢，她扬起匕首，狠狠朝着自己的心口划了下去！
刀插入心口的那一瞬，宋樱没有感觉到痛，只是空空荡荡的。
她倒在地上。
天上洁白的雪花轻轻掉在眼睫上，一片冰凉。
有人在耳边紧张地唤她的名字，她对上陆廷宇那双慌乱的眼眸。
宋樱已经记不清了，上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呢？上一次他紧张自己又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两年前，还是更早……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变心变得这样早啊。
宋樱的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似乎听到雪落在耳畔的声音……
陆廷宇将宋樱抱在怀里，慌乱地捂住她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想解蛊，却从未想过要宋樱死！
“来人，宣太医，宣太医！”他的手在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包裹着他。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陆廷宇被人狠狠推开。
却是刚从王府地牢杀出来的秀轩，他一身血污，好不容易出来，却终归是来迟了一步。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已经气若游丝的宋樱，恨不得杀了陆廷宇。
“阿妹，你坚持住，阿哥会救你的！”
秀轩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条金色蛊虫放在宋樱的伤口处。
那蛊虫钻进去，可宋樱心口涌出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样？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陆廷宇问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既要她的命，又何必此时在这里惺惺作态！”
秀轩痛恨的看着陆廷宇：“你可知苗疆圣女是不可能生孩子的，为了给你生那个孩子，我阿妹本就活不过一年！”
“你又可知当年，她是用了自己的本命蛊才救了你！”
两连问，陆廷宇脑海中轰然一片，心像栓了石头一样往下沉。
这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声响起：“阿哥……”
秀轩低头就看到宋樱望着自己，他心一涩：“别怕，哥有办法能救你。”
宋樱怎么会不懂他说的法子是什么，当初秀心就是用那个法子救了自己，最后才会丢了命。
宋樱费力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一旁有些狼狈的陆廷宇。
就这一眼，恍若看遍了她和他的十年。
初遇，定情，大婚，以及他们的玉儿……
想到不知所踪的孩子，宋樱心中一片激荡，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
陆廷宇看着心一慌，想要说什么。
可却听宋樱说：“哥，我后悔了，带我……回家！”
她整个人紧绷着，调动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逼出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陆廷宇怔了瞬，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就在这一刻，秀轩怀抱着宋樱避开，站起了身。
陆廷宇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想要拦住秀轩：“不行，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带她走！”
可不知秀轩做了什么，他的身体在那一瞬连动都不能，只能怔怔看着他带着人慢慢走远。
雪不断下着，一层一层，遮盖了遍地的血色狼藉。
天黑的很快。
放出去找寻秀轩和宋樱下落的仆人还未回来。
陆廷宇心里像被火烧般急切难安。
这时，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个下人从外跑进：“侯爷，找到了！人在郊外十里庄！”
闻言的一瞬，陆廷宇一颗心说不上是提起还是放下，匆匆朝那处赶去。
郊外十里庄。
说是十里庄，不如说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庙。
陆廷宇看着那紧闭的庙门，胸腔里一阵跳动轰鸣。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推开门。
庙内，烛火在冷风下打着颤。
一大一小两幢棺材静静的放在当中。
而那原本供奉佛像的龛台上，正摆着两个牌位。
一个上面刻着“宋樱之位”，另一个上则刻着“玉儿之位”！
看着这一幕，陆廷宇脚步一凝。
一旁，秀轩静静的烧着纸钱。
陆廷宇看着，摇了摇头不信道：“她怎么可能死？这一定又是你们的鬼把戏，你们休想再骗我！”
说着，他一把推开左手边的大人棺盖——
其中，宋樱躺在那儿，面色苍白，早已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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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越来越远
一瞬间。
轰隆一声巨响在脑子里面炸开。
陆廷宇只觉心口一阵一阵的剧痛，像一把长长的弯刀在身体里面搅来搅去。
眼前的棺材牌位如大山般压在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秀轩被他的所作所为气的眼红，刚要动手。
这时，陆廷宇却突然“噗”的一声吐出血来！
原本站在外面的侯府下人瞧见这一幕，忙冲进来。
陆廷宇却浑然不觉，眼前一片朦胧。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宋樱离他越来越远……
再睁眼。
陆廷宇看着熟悉的景象，知晓自己已经回了侯府。
一旁的老太医瞧见他睁眼，忙上前：“侯爷，您终于醒了。”
陆廷宇却没反应，他脑中满满都是刚刚在十里庄的那一幕。
棺材，牌位，还有宋樱那毫无血色的面容……
突然，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他捂着胸口，紧紧按着，却如何都不能平复那痛。
老太医瞧着，上前就要探脉诊治。
陆廷宇却突然抓住了他！
他看着太医，喉头干得像塞了棉花一般，声音干哑：“太医，你说滴血验亲有可能是错的吗？”
老太医有一瞬诧异，但还是回道：“此法本就荒谬，要两人血液不相容，只要水中放盐即可。”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在陆廷宇身上，连最后一丝不能见人的期望也被粉碎殆尽。
错了，都错了！
他身子有些发软，抓着老太医的手也慢慢松开。
陆廷宇心里忽然涌起无数种情绪，是悔，是慌，还是怕？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
那一瞬，陆廷宇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连老太医的呼唤都慢慢飘远。
……
漫山遍野的桃花，桃树上隐隐坐着一个女人，陆廷宇策马抬头，女人也低下头正看着他，忽的她就笑了。
红唇皓齿，巧眉杏眼，美不胜收。
她开口：“你是谁呀”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破了阵？”
还不等他回来，女人就转身跳下树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只剩他一人站在这桃花林中。
陆廷宇的胸口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他俯身马背之上捂住胸口。
再次睁开眼，是乌青色的帐子，原来是梦。
他梦到第一次见她，他误入阵法。陆廷宇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美好的女子了。
“侯爷醒了，快，热水！”
嘤嘤细语，陆廷宇突然坐起身，握住床边人的手，拉开帘子。
皱眉，一甩袖。
不是她。
方瑶笑着的脸僵了僵，很快便整理好脸上的神色，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脸。
她温声道：“侯爷这是急火攻心，刚刚太医来开了些药，小厨房备了些粥，侯爷起来喝一点吧。”
陆廷宇揉了揉紧蹙的眉头，压下心中的隐隐的不耐烦。
“你先出去吧。”
方瑶顿了顿又说：“侯爷，姐姐她……”
“出去！”
那声音说不出来的恐怖，方瑶手一抖，手里的粥差点就翻了，连忙退了出去。
转过身，方瑶攥紧了手，尖锐的指甲刺的她的手心全是红红的印。
第十二章昔年
大雪悠悠扬扬地往下掉，连风都变得安静。
陆廷宇站在她芷兰居院子前的小花园，他抬头看着面依譁前的匾额。
瑰琦，是大婚后的第二天他亲手写的并挂上去的。
宋樱看着他，不解：“你们中原人真是文邹邹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的意味深长，挽着她的肩膀。
“你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犹豫再三，他还是走进了她住了这么多年的房间。
上次进来，是他强迫她与自己交欢，那场带着无限怒气的欢爱，让他醒来之后落荒而逃。
他看着房间里面的一切摆设，好像一切都没变，却又是那么陌生。
南边的窗户，他最爱坐在那儿看书，有了她后，他书房都懒得去，索性把东西拿到这儿来办公，他办公的时候，宋樱眯着眼在旁学绣花。
每次当他扭过头，都能看着她拿着针发呆，一筹莫展看了叫人直发笑。
想着就笑出声，她扭过头，生气的插着腰：“陆廷宇！”
她总是抱怨：“你们中原人干嘛要送自己绣的荷包啊，送匕首，虫宠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绣。那个最后绣的又像鸭子又像麻雀的鸳鸯荷包挂在衣服上好多年。
锦玉抬头，看到女人恶狠狠的眼神，害怕的浑身颤抖。
一桩，两桩，陆廷宇没想到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实，再被重新讲诉的时候还会让他感到心惊。
他也没想到就连当初的相遇，也是这这个女人的处心积虑。
“都是方瑶姨娘指使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下这种事的，求侯爷饶命呀！”几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陆廷宇气的脸色发青，上前就是狠狠的一脚，转头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瑶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侯爷，肯定是有人让他们陷害妾身的，妾身什么都没做！”方瑶眼泛泪花，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锦玉，你我主仆一场，你忘了你母亲怎么教导你的吗？”方瑶开口。
那隐晦的威胁让锦玉犹如打入冰窖，跪爬上前在陆廷宇面前边磕头边道：“侯爷救救奴婢吧，救救奴婢的家人吧！”
“全给我关起来！”
陆廷宇厌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留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
她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头开始剧烈疼痛，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
“芈儿，都是我的错！”
“是我……错了……”
当初笑容灿烂的少女最终消失在在沉闷的宅子里，变得沉默寡言。
陆廷宇站在湖边，冷风凛凛。
“侯爷，老太君来了。”随从上前，拱手道。
陆廷宇回过神，当年他出战，双方僵持不下，在无粮的情况下坚持了两天，没粮代表着什么陆廷宇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