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儿走到秋千架跟前,伸手抚了抚风吹日晒之后显得有些粗糙泛旧的秋千绳。
其实吧,大小姐的倾城美貌是天生的,可惜再怎么美丽的女子,若是保养不当,或者常年经受风晒雨淋,每日遭受风雨摧折,早晚也会失去滋养,渐渐枯萎下去。
千蜜儿如今的处境就是这样。先是少了萧子琪的情爱滋润,又被董皇后拿去一顿严酷的教训,她大概是要消沉一顿时日了。
“三小姐,舒烟来了。”红梅急匆匆地过来禀告。
舒烟正小心翼翼地立在门口,见千雪儿出来,她显得十分拘谨不安:“二小姐命奴婢前来带话,邀请三小姐去参加京都的曲水流觞。”
千雪儿神色微讶,曲水流觞?那不是京都士子最喜欢附庸风雅的集会么?
眼下并非暖春或者烈夏,曲水流觞的季节还未到来。
千雪儿回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来到东边角门门口。千喜儿早就候在门口了,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千曦儿。
这两人不算有什么交情,顶多只是顶着一个相府姐妹的名义吧。
千雪儿无视了千曦儿眼中一闪骤逝的嫉妒与不甘,径直朝千喜儿点头示意。
三人坐上马车,一路来到京都南门护城河畔的星月庄。
往年曲水流觞的集会都是在星月庄中举办的。据说这座庄子规模不大,却是按照星月斗拱的形状建造布局的,其中竹桥流水,花墙繁荫,逐水而居,如诗如画。
得知三位相府小姐前来参加集会,庄子的管家急忙亲自出门迎接。
庄子里有一片连绵的假山,假山之上矗立着十数座凉亭。最叫人称奇的是,那些凉亭没有一座是一模一样的,每一座都是别具匠心,结构精巧,灵珑如燕。
凉亭之间架设着或长或宽的竹桥,这桥下流水不腐,应着凉亭中丝竹管弦之乐,愈发显得清净缥缈,如同置身在仙境瑶池之中。
“三妹,六妹,我先走一步。你们自己慢慢玩!”千喜儿不知见到了谁,美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羞色,急匆匆地迈步走了。
千雪儿自然不会跟千曦儿同行,在丫鬟的指引下她单独来到一座凉亭中,她一眼就瞅见坐在凉亭栏杆上一袭红衣绝艳如火的男子!
千雪儿面露狐疑之色,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去了暮月山迟迟不归?后来药圣老人单独回京,找上门来要她配置解药。她当时还以为,这厮定然是被脾气古怪的药圣给扣押在暮月山了。
今儿个一见,熟悉的桃花香味迎面袭来,千雪儿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姿势潇洒地靠在凉亭栏杆上,吊儿郎当地翘着腿。那一袭绝丽的红色可以轻易灼烧她的双眸,灿金色阳光勾勒出他冰肌雪肤的轮廓,他左边眉间那颗妖冶的朱砂痣像是凝着一抹天边最为瑰丽的云霞,隐约还透着点雌雄莫辨、灼灼夭桃的味道。
一条宽阔的竹桥通向那座凉亭,经年陈旧的竹子栏杆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灰黄色。桥下泉水潺潺,流过石块的时候发出淙淙的响动。
千雪儿驻足在竹桥上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仔细打量那一抹夭桃红色。
“既然来了,怎么傻站着不动?”熟悉的嗓音,如寒泉清露般动听。
千雪儿神色一怔,徐徐地勾起唇角回道:“怕扰了你的兴致。”
“傻瓜!过来!”风萁抬起桃花眸子,朝她笑了笑。漫天的阳光洒在他眼睛里,竟是逼人的灼亮和耀眼。
千雪儿微微转过头去,不敢直视这双闪耀着亮光的眸子。
走到近前,她正要掀开凉亭四周垂下的薄纱,却见风萁倏地踩着清风飞来,将她带到凉亭当中,高高地坐在栏杆之上。
千雪儿下意识地抖了抖,换来他的取笑:“你怕?你恐高?”
千雪儿登时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摆正姿势,省得从高约一丈的栏杆上跌落下去。他自然是轻功极好的,可是她不能冒险啊!
“回来多久了?”她跟风萁已经是十分熟稔的,并没有什么顾忌和拘谨之处。
风萁坐在她对面,依旧翘着腿,闲游自如:“嗯,我刚回来。收到师父的消息,他老人家来找过你了。”
“是啊,我已经拿到冰火舍利的消息了。”千雪儿蜷缩在栏杆上,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会跌下去。
风萁见状,好笑地摇摇头,呼吸之间却涌动着一股薄薄酒气。
看起来他并未醉酒,可是为什么他眉间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千雪儿将药圣师父对自己的刁难一笔带过,重心仍旧是冰火舍利的下落。
“哎,你别多管。”他好不容易从暮月山的机关阵中逃出来,为的就是赶回京城将千雪儿这小妮子从药圣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毕竟他答应过她的,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她去。
千雪儿察觉到他的心意,她本就是心思异常机敏之人。遂不赞同地回道:“你跟燃月郡主同出一门,若是郡主真的死了,你师父定会怪罪于你。虽然你是被牵连的,可是谁叫你师父对燃月郡主是一片拳拳怜惜之心呢?”
风萁脸上闪过一丝怔忡,随即摆摆手,潇洒地笑道:“你何必替她着想,她屡次对你施以毒手,若不是你自己警惕,恐怕早就被她害死。像她这样歹毒阴险的女人,还是少接近为妙。”
沉默片刻,千雪儿倏地抬起墨眸,她眼底藏着一丝讥诮与森冷:“风萁,如果我也是那种歹毒阴险的女子,你还会愿意靠近我么?”
风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精致无比的酒葫芦,慢慢地品着。
千雪儿嗅出浓烈甘醇的桂花酿的酒香。这是一种特别酿造的烈酒,很容易上头。
不过看风萁的样子,很显然是千杯不倒的。
“你?”风萁伸手拭去唇上沾染的酒液,那桂花酿在他殷红的薄唇上晕染开来,看起来就是一朵正在暖春中灿烂盛开的桃花。
“大爷我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千雪儿,你不必妄自菲薄,在本大爷眼里,其实你还是蛮可爱的。”风萁咬了咬酒葫芦的嘴,笑得别有深意。
千雪儿听出调侃之意,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少胡说!”
两人笑闹一阵,再次回归正题。
“如此说来,世上仅有的一颗冰火舍利竟然就藏在西岳国皇宫?”风萁桃花眸子陡地一亮,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啧啧地打量千雪儿:“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滋润什么呀?她身上还带着药圣老人种下的毒蛊呢。
千雪儿还未来得及说明,风萁便猝然欺近,伸手一把握住她的左手手腕。
然后风萁细细把脉,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穆:“该死!那该死的老头子竟敢给你下十三春!”
十三春?千雪儿面色一白,难道是隐性的春yao?暂时没有发作而已?
幸好她之前已经服下自己配置的解毒丹,否则岂不是要大大出丑?
没想到药圣老头居然如此阴险!千雪儿登时气得牙痒痒。
没等她生起闷气来,风萁就握紧她纤细如玉的手腕,安抚道:“你放心。十三春是老头子自己取的名字。他就喜欢瞎起名字。其实十三春跟春yao没有任何关系。”
“哦?”千雪儿一脸不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切!你自己的妄想,你自己感受不到么?”风萁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翼。
如果真的是春yao,那铁定会发作的。毕竟世上的春yao极少存在潜伏期。
千雪儿蓦地俏脸一红,急忙挥开风萁的手势,沉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你亲自去一趟西岳皇室,将冰火舍利盗来?”
风萁正要取笑几句,却不知想起什么,脸色遽变:“小狐狸,你知道了?”
将冰火舍利盗来?没错,这正是他一贯的手段。可是她怎么会知道?
千雪儿知道自己口误了,可是她并未避讳:“风萁,我知道你一些秘密。当然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啊。彼此彼此!”
前世的江洋大盗,今世的暮月山高徒,皇商风家的嫡子——这位风大爷还有什么是自己不曾知晓的呢?
幸好风萁并未计较这些,他懒懒地靠在红木圆柱上,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姿势看起来闲雅潇洒,却是不显半点油滑赖皮,与颜默书之流更是天壤地别。
无论远近高低,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瑰丽绝伦的画。
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千雪儿只觉得身心舒泰,脾气也变得格外温柔:“风萁,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决定关系到两个女子的生死呢。”
岂料,风萁冷然嗤笑道:“小狐狸,你的十三春不急着解。至于小铃铛?她若是真的死了,看在师兄妹一场的份上,我自当给她送些葬礼。若是有幸活下来……”
他没有告诉千雪儿,其实这次回去暮月山,他不光是探望仙游已久的药圣师父,顺便他还将手中收集的两只石脑虫交给药圣。
上回在郡主府赛马会上,燃月郡主就是用两只石脑虫差点害死了千雪儿。
风萁要的就是威胁燃月郡主,顺便在师父跟前揭穿她的真面目!
风萁究竟有没有达成目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想起那个半夜潜伏在丞相府中,瞅准时机对自己发难的药圣怪老头,千雪儿心头霎时掠过一阵黯然:毕竟是风萁的师父,若非如此,她岂会轻易应诺?
何况她不喜欢半途而废。治疗寒症的药方已经配制出来了,三味珍稀药材也已经得了其二,最后剩下的这一味已经拿到了线索。
哪怕是为着精进自己的医术,千雪儿也要一意孤行地替药圣解除寒症。
就当……就当事成之后那怪老头欠下自己一个人情好了。
这一世与风萁重逢,千雪儿心中总是压着一块石头,隐约透着点不安与惶恐。
前世风萁不辞而别,将她一个人孤弱无依地留在教坊司中,直到她惨遭千蜜儿和萧子琪的毒手,默默无闻地惨死在谢幕之战中。
一直以来千雪儿其实很想知道,那时候风萁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他是真的厌倦了在教坊司中躲躲藏藏的大盗生涯?
对药圣老头,千雪儿内心深处其实藏着一丝淡淡的敬仰之意。
就凭他对风萁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与爱护,才造就了风萁横行天下的骄纵性子。或许也正是那怪老头一手促成了风萁的江洋大盗身份,最后跟她结出了一段缘。
想到这里,千雪儿再次生出那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诶?”这时风萁仰头灌了口桂花酿,察觉到对面的平静,他忍不住瞟了一眼:“小狐狸,怎么了?被大爷感动了?”
见千雪儿美眸中凝着一抹恍惚,风萁脸上闪过心疼之色,遂收起酒葫芦,凑到千雪儿跟前,用温热的指腹替她擦了擦微微泛红的眼眶。
千雪儿蓦地回过神来,赶紧避开风萁的手势。
不行,这样太不正常了。
不知何故,她脑海中陡地浮出萧臻祁那副芝兰玉树、雪清玉瘦的模样,隐约好像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别忘了,你可是跟萧世子定过情的。
千雪儿心中一紧,这个声音来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竟然使得她有一瞬间的怔忡与迷惘。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跟萧世子之间明明就是互相利用,完美的合作伙伴!
没等千雪儿想明白,风萁就凑过来,强势地按住她纤弱的肩膀,染着浓郁酒香的呼吸几乎全部喷在千雪儿白皙的脖颈间:“小狐狸,才半个月不见,怎么感觉你跟我之间生疏了许多?莫非,莫非你跟那萧世子来真的了?”
来真的?千雪儿无语地摇摇头,使劲拍开风萁的手势。
“瞎说什么呢!”千雪儿虽然嘴硬,可是清雅的面容还是染着淡如云霞的羞色。
萧臻祁那厮每次都会半夜翻墙来找自己合谋,那样算不算来真的?
应该——不至于吧?千雪儿心中突然有点忐忑。
风萁听到她亲口否认这个事实,原本是松了口气的。可是转眼之间,就见她难得染上一丝羞色,这对性子清冷的小狐狸来说,根本就是足以天翻地覆的奇事。
这下,风萁老大不乐意了。
他胸口处憋着一股子闷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去。
只要一看到千雪儿因为别的男人而生出那种叫人惊艳的羞色,他就觉得原本潇洒来去、无牵无挂的心境像是覆上了一层灰色阴霾。
拨不开的阴霾,就连手中的烈酒都难以消解的愁绪。
千雪儿察觉到风萁眼中一闪骤逝的失落与不甘,登时心中一紧。她急忙拍了拍风萁的手臂,安抚地笑道:“风大爷,这辈子咱们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你相信么?”
风萁肩头一跨,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小狐狸,别说了。”
这不是明摆着么?他就只能当她的好朋友?而那个莫名其妙的萧世子却能叫她在不经意之间羞涩如云霞,露出那般美好的小女儿情态来?
不公平!
风萁只觉得心中盘着一团郁结之气,他掏出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顺势揽住千雪儿纤柔的肩膀:“大爷我不管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只要以后你陪我喝酒,陪我吹风,要一直这样陪着我,你做得到么?”
被风萁有力的手臂揽住,虽然这份举动有些逾矩了,可千雪儿还是觉得窝心。
她一直搞不懂自己对风萁是感激多些,还是依赖和陪伴多些。至少他是自己前世唯一得到过的温情与美好。
“好啦!”千雪儿娇嗔了一句,顺势倚靠在红木柱子上。
她自然不会喝酒的,大白天的,万一在星月庄里喝醉了,丢人的可是自己。
这座凉亭的位置是比较偏僻的,位于东北角落里,凉亭外面是一片奇峻的假山,山间云遮雾罩。亭子四周垂着薄纱,可以遮住外界的探视。
陪着风萁闲话片刻,千雪儿总算瞧出这厮眉眼间堆积的愁绪来自何处了。
“这么说,是小郡主逼着你回来?”想起那个刁蛮狠毒的燃月郡主,千雪儿心中有些唏嘘,却并没有半点同情与可怜。
那时在白山围场赛马,如果她不勇敢反抗,中毒瘫痪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嗨!你觉得光逼我有用么?”风萁摸了摸脑袋,脸上浮出一丝无奈:“说到底还是师父,我不忍心让师父操心。”
看着一向潇洒如风、高来高去的风大爷露出这般无奈的眼神,千雪儿有些心疼,却也是没辙的。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冰火舍利,替药圣解开一部分寒症。
千雪儿垂眸沉思,都叫风萁看在眼里了。
既然小狐狸如此情真意切地担忧自己,风萁胸口堵塞的闷气登时一扫而空。
“放心,本大爷过两天亲自去西岳皇室走一趟。”风萁伸手亲昵地刮了刮千雪儿挺翘的鼻尖,动作亲昵自然,丝毫不显得猥琐。
千雪儿猝不及防之下又被这厮靠近了一些。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热的酒香与恬淡清雅的女儿香交相汇融,透着十分的静好。
她墨眸一软,眼底像是蓄满了三月的桃花春意。
“那你当心,西岳皇室最危险的人应该是暗卫高手。”她忍不住提点。
风萁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见状,他狡猾地一笑:若是真的带伤回来,这小妮子会不会露出方才那种叫人心痒难忍的羞色呢?
“看什么呢?”千雪儿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目光,怒嗔道:“不许想歪!”
风萁赶忙收回自己的遐想,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
就在这时,凉亭假山底下响起一个极轻巧的脚步声。
千曦儿穿着一件淡紫色长襟襦裙,戴着一条同色的苏绣披帛。走动间,她华美的裙摆上绣着一朵朵含苞的玉兰花,随之摇曳出一片动人的风情。
千曦儿沐浴着灿金色阳光,初初长成的眉眼已然露出姣好清艳的姿色。
“世子,你看见了么?”千曦儿转过身去,朝始终和自己保持距离的萧臻祁甜美地笑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三姐才不会真的喜欢哪个男人呢。在她眼里,只有利用和不能利用两种选择。现在你看清楚了么?”
今日千曦儿来参加星月庄的曲水流觞,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一座凉亭中找到正在和二皇子对斟的九王爷世子。
然后她迅速结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趁机揭露千雪儿的真面目。她势必要让萧臻祁知道,世上不是只有千雪儿一个美人。
像千雪儿那么阴险狠毒的女子,根本配不上尊贵无比的九王爷世子!
幸好有个丫鬟给她通风报信,说是千雪儿正在东北角落的亭子里跟一名红衣男子有说有笑。千曦儿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遂主动邀约萧世子。
萧世子当时神情淡淡,显然不愿意搭理自己。
幸好还是二皇子笑眯眯地替千曦儿解了围:“世子,何必单恋一枝花,何况那花还是有毒的。倒不如给别人一个机会。”
不知怎么回事,萧臻祁最终还是默许了千曦儿的提议。
两人一同在星月庄中闲逛。千曦儿难得展示出活泼可爱的一面,然而萧世子似乎很不领情,还有意无意地跟她保持了一段合适的距离。
他看起来非常冷漠,可是在千曦儿眼里,那昳丽如画的容色,芝兰玉树的风姿,无一不是清贵优雅的,无一处不透着大庆国豪门贵胄的风范。
若是能被这种风华绝代的男子瞧中,那简直就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一路千曦儿心情非常激动,好不容易按捺住,才勉强保持镇定跟萧世子同行。
直到两人来到庄子东北角落里,千曦儿按照丫鬟的密信,找到这座凉亭。
果然一眼就瞅见千雪儿和红衣男子坐在凉亭的栏杆上有说有笑。虽然两人的身影被雾气和亭中的薄纱遮挡。可是千雪儿化作灰她都能认出来。
千曦儿目光灼灼地盯着萧世子,怎么样?他应该认出千雪儿来了吧?
像千雪儿这样水性杨花、两面三刀的虚伪女子,根本不是合适的人选。如果换做是她,她绝对会一心一意地爱慕萧世子,甚至为他远离世间一切其他男人。
岂料,千曦儿满心的期待与爱慕之意,被萧臻祁一句话就泼得透心凉。
“原来六小姐有偷听壁脚的癖好?”萧臻祁神色不动,凤眸微挑。
“不,不是。这些不是我安排的。是三姐,对,是三姐自己要跟男人私会的。”千曦儿急于替自己辩解,却忽视了萧臻祁眼底一闪而逝的讥诮与不屑。
跟男人私会?这相府六小姐倒是挺会选择时机给人泼脏水。
“哼。”萧臻祁轻嗤一笑,转身就走:“抱歉,本世子没兴趣。”
千曦儿急忙提起华美的裙摆追了上去,口中一边委屈地叫道:“世子!等等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无意间看到啊!”
这可不是欲盖弥彰了?
萧臻祁又不是什么笨蛋,他来参加星月庄的曲水流觞是应着二皇子的邀请。若是二皇子没有从中捣鬼,那才叫一个古怪。
不知何故,萧臻祁蓦地脚步一顿。
他面子上装得风轻云淡,可方才一眼瞧见千雪儿在凉亭里跟风家嫡子语笑晏晏,那清丽中透着丝丝纯真的笑容,是他从前未曾见识过的放松与坦然。
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隐约有些痛楚。
千曦儿趁机追过来,那绣满含苞玉兰花的紫色裙裾散落在四周,仿佛不染尘埃,美得叫人心碎。
千曦儿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的举动被萧臻祁给误解了。
“世子,我,我真的没有。”晶莹的泪水在千曦儿的眼眶中委屈地打着转,差点就要掉落下来。可是千曦儿努力屏住泪水,不愿意叫对方看轻了自己。
萧臻祁颇不自在地挥了挥衣袖,想起方才那一幕刺眼的画面,心中甚是不悦。
刚巧这千曦儿又要在他跟前露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情态,他心中愈发烦闷,便挥袖而走,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世子!等等我!”千曦儿只觉得自己一番良苦用心都化作了流水,可是她心中极为不甘,便不服气地继续追过去。
此时坐在凉亭栏杆上的两人,一个面露狐疑之色,一个桃花眸子里带着笑意。
就凭风萁的耳力,岂能听不出那阵脚步声?
他方才曲起手指弹起一阵疾风,吹开亭子周围一层薄纱,借机看清楚了正在假山底下鹅卵石小径上漫步的两人——千曦儿跟萧世子?
风萁倒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亲眼目睹萧世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那紫衣少女又急匆匆地追过去,这一幕落在风萁眼里,倒是叫他心情骤然之间变得格外舒坦。
哼,敢跟他抢小狐狸,就应该付出代价。
千雪儿素来警觉,她也察觉到假山底下的风声。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勾起她心底一丝莫名的怅惘。即便冷情如她,也是止不住地浮想联翩。
只可惜她来不及探究一切,就被风萁给巧妙地挡住了视野。
“小狐狸,我送你回府。”风萁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葫芦,满足地打了个嗝。
若是换做旁人,那打酒嗝的姿态肯定不堪入目。
可这红衣少年,偏偏生得绝艳瑰丽,桃花灿灿,不管他做出什么动作来,都只会让人觉得趣味盎然,洒脱自如,轻易就能勾得人心弦震动。
千雪儿差一点就被风萁风大爷给迷惑住了。
等她倏地反应过来,风萁已经将她毫无阻碍地揽入怀中。然后他踩着假山四周的树梢,足不点地,翩然而飞,飒沓如星。
一袭红衣在星月庄密布星罗的山水之间穿梭。他怀中的女子,只得静静地闭眼。
回到紫薇园,千雪儿用过晚膳,便在后花园中漫步消食。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凛冬正在远去,墙角的一枝迎春花竟然已经率先一步探出碧绿的花苞。
千雪儿呼吸着新鲜空气,转过墙角,她俯身摘了一颗迎春花苞。
前头小径上陡然响起一个丫鬟尖利的叫声:“你得瑟什么!大小姐惹怒了皇后,眼下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是咱家六小姐,哼!日后等六小姐顺利嫁入九王府,有你们好看的!”
嫁入九王府?
千雪儿神色一滞,百合在一旁沉稳地回道:“那是新竹,六小姐身边伺候的。”
新竹正是老夫人庄氏重新指派给六小姐的近身丫鬟,听说对六小姐唯命是从。
想来六小姐经历过丧母之痛,又连续遭到几个丫鬟的诛心背叛,如今总算是变得心有城府、心机乍现了。
能够在后宅中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就是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
这一点千曦儿算是学会了。这丫鬟新竹口口声声都是替千曦儿造势。看起来似是狂妄无知,实则不过是受了千曦儿的唆使,故意在园子里闹出风声来。
否则岂会好巧不巧地赶上千雪儿在后花园里散步?明显就是早有预谋。
看来千曦儿也打算孤注一掷了?嫁入九王府?她倒是想得美。
千雪儿不以为意地置之一笑,主动靠上前去。
新竹身边围着几个低等丫鬟,有引凤轩的,也有华清苑的。
新竹看起来有点趾高气昂,那些低等丫鬟将她众星拱月地捧在中心。
而新竹对面跪在地上的丫鬟正是紫薇园出来的三等丫鬟小荷,小荷极少有机会去暖阁里服侍千雪儿,她的职责是替紫薇园小厨房送柴火,这是件苦差事。
见千雪儿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小荷猛地抬起头哭诉道:“三小姐!奴婢错了!”
紫薇园规矩严厉,自打千雪儿重生回来,就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散漫无纪。
小荷是见识过三小姐手段的,这会儿被三小姐抓个正着,自然是吓得战战兢兢。
那新竹却是脸色遽变,不服气地嚷道:“三小姐,你的丫鬟冲撞了奴婢,这不,奴婢是要去荣喜堂给老夫人送茶叶的。若是去迟了,谁担当这个责任?”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婢!自称奴婢,那趾高气昂的姿态却更像是主子。
千雪儿墨眸骤冷,一言不发地盯着小荷和新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当即就将一众丫鬟吓得冷汗涔涔而下。
新竹想起六小姐的叮嘱,还有手中二十两银子的赏赐,登时恶从胆边生。
六小姐说了,将小荷这个丫鬟弄死,就等于是给三小姐当众打了脸。事后她还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六小姐早就答应自己,以后等六小姐嫁入九王府,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
想想看,那可是大庆国赫赫威名的战神九王爷!那可是天人之姿的萧世子!
六小姐有野心,她的丫鬟也跟着生出了不臣之心!
“贱婢!你瞧瞧,三小姐已经默认了。是你故意冲撞,还将六小姐送给老夫人的珍贵茶叶故意打翻在地!你还不认罪?”新竹愈发叫嚣起来。
千雪儿仔细扫了一眼,果然地上有一堆打翻的碧绿色茶叶。这些茶叶即便落在了泥地里,也散发出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味道。
可见是茶中珍品,千雪儿稍一辨认,眼中登时闪过一丝异色。
竟是老夫人平素最喜欢的九华佛茶。看来千曦儿为了打击自己,舍得下血本。
寻思间,那新竹已经狠狠一脚踢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小荷。
千雪儿眼眸一厉,她敏锐地察觉到,新竹脚上所穿的绣鞋鞋尖中似乎隐藏着一抹锋利的寒光——不对劲,她一定是在鞋底藏了刀片!
电光火石间,千雪儿利落地出手。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拦住新竹,她身后突然窜出一抹黑色身影——正是青昙!
她手起掌落,一掌劈在新竹的脖颈间。
“哎呀!”新竹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当即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躲过一劫的小荷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却见青昙满脸冷酷之色,低声呵斥道:“你没看到三小姐来了么?既是紫薇园的丫鬟,三小姐自会秉公处理!难道你连自家主子都不肯相信?紫薇园要你何用?”
小荷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当即吓得哀哀戚戚地哭起来。
青昙得了千雪儿的眼色,俯身翻开新竹的绣鞋。果然鞋底藏着一把锋利的刀片。
方才若是新竹故作无意地踢了小荷的要害一脚,小荷必死无疑。
好歹毒的丫鬟!想必千曦儿从中指点了不少?
千雪儿却是暗暗松了口气,既然知道对方的手段,那她便无所畏惧了。
“处理掉。”千雪儿墨眸中凝着一抹冷酷,“老夫人问起来,如实禀告。”
眼下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以后不必再仰人鼻息。
只是她对庄氏还是存着几分敬意的,就凭庄氏外柔内刚的性子,就算得知千曦儿和新竹联手设下的歹毒阴谋,也不会惹出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那边厢,六小姐坐在院子里,正在焦急地等待新竹的回信。
她从星月庄回来,便吩咐新竹带着九华佛茶故意从园子里经过,先是贿赂了一群低等丫鬟在旁围观,然后瞅准时机揪住紫薇园三等丫鬟小荷,表面上是拿小荷开刀,实则就是在丫鬟小荷的主子千雪儿头上踩一脚。
事后她还能跟老夫人哭诉,说是自己精心准备的九华佛茶被三小姐玷污了。
至于三小姐为什么要针对自己,无非就是嫉妒她得到了庄氏的宠爱和保护。
她可以不动声色地将罪名泼在千雪儿身上,到时候庄氏对千雪儿不喜,自然就会熄了将千雪儿许配给九王爷世子的心思。
千曦儿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一个丫鬟,却不是新竹,而是华清苑的墨柳!
墨柳鬼鬼祟祟地溜进来,对千曦儿耳语一番,便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千曦儿只觉得一阵天晕地转,她扑通一下跌落在地,呆若木鸡地瞪着前方。
不可能!新竹竟然失手了!小荷没有死,死的是新竹!
直到夜里,千雪儿依偎在窗口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那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百合给茜纱灯盏添了一些灯油,见状,便好奇道:“小姐,还是按照原计划?”
千雪儿心中一紧,萧臻祁没有如约而至。
她本来应该是不在乎的,毕竟两人只是互相利用,完美的合作伙伴而已。
可是为什么她这颗心却像是浸润在冰冷的水中,冷得透不过气来?
难道萧臻祁说过的那些情话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笑?难道他跟前世她在教坊司中见识过的寻欢作乐的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想到什么,千雪儿猛地站起身来,随手将窗台上一张新做的画纸拂落在地。
百合在一旁大吃一惊。在她印象中,自家小姐永远都是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淡漠,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难道是为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萧世子?
百合暗暗咋舌,却不敢上前半步,生怕惊扰了自家小姐的心绪。
千雪儿冷眼扫了一下飘落在地的画纸。其实她今晚心血来潮,亲手给萧臻祁做了一幅画像。画到一半,却被千曦儿那边的动静给打扰了。
想起对萧世子穷追不舍的千曦儿,千雪儿的兴致一下子淡了。
君不来见,妾当自去。
千雪儿心中陡然浮出这句古话,秀眉却是紧紧地蹙成一团。
兴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毕竟他在京都行走,在景泰帝眼皮子底下运筹万事,亦是如履薄冰的。
千雪儿啊,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淡定了?不就是一个男人么?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些,有权有势可以当自己攀附的靠山罢了?
思及此,千雪儿神色陡变,缓缓敛去眼底翻涌的暗潮,她俯身捡起簇新的画像,先是用手仔细抚了一遍,将画像抚平,然后便用金玉镇纸平整地按在窗台上。
一路来到六小姐的院子,千雪儿吩咐百合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小丫鬟见三小姐来临,吓得战战兢兢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六妹,在等谁呢?”千雪儿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就见千曦儿穿着一袭华美的绣着紫色含苞玉兰的襦裙柔柔弱弱地依偎在软榻上。她眼角晕染着一抹紫云胭脂,衬得本就娇艳的五官愈发丽色逼人。
“是你!怎么会是你!”千曦儿不敢置信地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