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市花园街十九号的唐小鸢是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
她很普通，全然没有出彩之处。她整个人只有两处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中一处是在右耳后，那里生了一个奇怪的胎记，小小的，像半边蝴蝶翅膀。
这一天，唐小鸢平静的日子终于起了波澜――高二上学的第一天，她被人尾随了。
那时天还很昏暗，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阴沉的小巷不紧不慢跟着她，唐小鸢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慌不择路地穿过马路，下意识回头。
奇怪，那个乞丐并没有跟过来，他站在对面，衣衫褴褛，佝偻着背，面目被纠结的胡子和头发遮掩了，他抬起头，唐小鸢一惊，以为会瞧见一双神经质的眼睛，可那人却十分冷静，眼中带着敏锐和睿智，即使隔了这么远望过来，仍然令人悚然止步。
唐小鸢愣了一瞬，快步往学校的方向跑去了。
教室里一大半是高一的旧友，同桌顾笑笑嘟囔着课多，她们的班主任老师，一个教物理的怪老头，正在讲台上苦口婆心。
唐小鸢很想集中精神，可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了街上，想起那个中年的乞丐。
他好像刻意在跟踪自己，难道她以前认识他？
唐小鸢摇了摇头，想把这些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正在这时，衣角忽然被笑笑拽住了，她抬起头。
一个白衬衫的男生站在老高身边，笑容温柔。
老高指了指教室中间：“陆显，你坐那里。”
那个叫陆显的新生走过来，顾笑笑两眼放光，可他身上有另一种气质吸引了唐小鸢，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眼睛。
一只斑点鹿出现在虚空中，在陆显身上浮现出来，随他的走动，那鹿在优雅地漫步。
唐小鸢没有任何惊讶反应，这是她第二个特别之处：她偶尔能在普通人身上看见动物的影子。
唐小鸢从未将此事告诉亲人或朋友，她私底下暗暗观察过那些不同寻常的人――可他们没有任何异常行为，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怪事没有停止，这天下午的体育课，她摔了一跤，紧接着，有人快步上前抓住了她流血的右手，她看见陆显惊呆了的脸，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你是……”
没等她回过神，陆显已经恢复了常态，好像刚才的诧异从来没有出现过，唐小鸢莫名其妙。
这个男生似乎盯上了她，隔天上课，陆显给她送了一本书。
棕红色皮革封面，不是很厚，没有书名。
唐小鸢随意翻开，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十页空白之后，唐小鸢几乎要指责陆显在戏弄她，第十一页却盖了一层薄膜，不像塑料，像丝织品，很冰凉，严丝合缝地压着一只蝴蝶标本。
唐小鸢一下子认了出来。
这蝴蝶的翅膀与她耳后的半边翅膀非常相似。
她不自知地伸手摸向右耳。
书册后面是各种标本，有枫叶，白石蒜，不知名的动物的皮等等，最后一页用铅笔描了一副素描，是一个人的上半张脸。
陆显提出让她帮忙，才肯告诉她这本书的秘密。唐小鸢考虑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周末，她跟他去他家里，陆显是个“土豪”，租了整整一层楼。
“校方以为我跟爷爷住。”
他家很空旷，她跟着他进了卧房，这里琳琅满目，游戏机和书册摆得到处都是，最显眼的还有几口高大古旧的柜子，上头描着看不懂的蛇形花纹。
陆显拉她坐到藤椅上，指着门口的一根柱子。
奇怪，进门的时候没看到有柱子。那柱子上端在发光。
“看见那盏灯没有？它是什么颜色？”
“蓝色。”唐小鸢却盯着陆显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她感到自己脸红了。
陆显察觉她的注视，耐心地指着远处：“你看着柱子上的灯，在它熄灭的同时，把眼睛闭上，一定得马上闭上。”
“记住，不要开口说话，除非我叫你睁眼，否则绝不能自己睁开，更不能偷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明白了吗？”
他话音刚落，一阵凉风从背后吹了过来，木头柜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唐小鸢打了个哆嗦，盯着那口旧柜子：“你，你怕我看见什么？”
她脑海里模模糊糊形成了有鬼的概念。
陆显却大大咧咧地一拍她的肩膀：“安心啦，照我说的做，不会有危险的。”
他走到了窗前：“在我拉上窗帘之后，就开始了，准备好没有？”
唐小鸢抓紧了扶手，点了头。
只听得刺啦一声，房间陷入一片漆黑里，那盏蓝光吊在门口，非常黯淡，什么也照不清楚。
四下静得可怕。唐小鸢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陆显在哪儿？
她想问一问，可想起他的交代只好闭嘴。
这光熄灭的时间比唐小鸢想象的久。
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目光坚持不住地往黑暗的四周看去。
这会不会是个恶作剧？可陆显跟她才认识几天，他没必要吓她吧，难道有人跟他合谋……
她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蓝光灭了。
她慌慌张张地闭紧了眼睛。
四周还是一片安静。
她越来越怀疑这就是陆显在整她。
足足三分钟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了。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像老母鸡被关在蛇皮袋里挣脱的动静。
身陷一片黑暗中，唐小鸢真心想睁开眼，她感到自己的额头冒出了汗，心脏砰砰乱跳。
然后，毫无征兆地，一声凄厉的惨叫撞击耳膜，像怒极的女鬼。
她下意识地捂紧耳朵，寻思着等惨叫停止，她一定让陆显好看。
那声音却在渐渐削弱，等四下安定，她听见陆显叫她：“好了，你睁眼吧！”
阴暗的光将眼前的景象照得昏昏沉沉。唐小鸢彻底进入了懵圈的状态。
这是什么地方？还是刚才的房间吗？
眼前灯光阴暗，熙熙攘攘都是人，他们在各自交谈，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她。
唐小鸢紧张地抓紧扶手，手指的古怪触感促使她低下头，她看见自己的手按在白森森的骷髅头顶。
她吓得跳了起来，差点跌倒，定睛一看，原来刚才坐的整张椅子都是骨头拼起来的，两边扶手各镶有一个狗的头盖骨，这里的人显然对这样的摆设习以为常，因为一模一样的椅子呈列在房间两侧，每堵墙前面各摆了七八张。
是梦，应该是梦！这里像是古代客店一类的地方。
她定定神，往门外走去。
好暗，墙上的灯火发出惨白的光，统一长条形状的条例和餐牌挂在墙面，上头的字在昏暗中看不清楚，她好像正走在一间古朴的客栈里，大大小小的桌子前围满了人，他们有的穿着古装，有的穿现代装，大都不是普通“人”。
她右手边的窗口站着一个大胡子的、头顶长了一对猫耳朵的男人，将一个木盒子小心藏在军大衣里，偷偷摸摸地给一个瘦得跟人干似的年轻人看，唐小鸢看到一只蜷曲的、绿得发亮的爪子从那木盒子里伸出来，她左边坐着个白衣旗袍女郎，以不可思议的扭曲姿势靠在一个西装男人身上，唐小鸢目光往下移动，看到那女郎的下半身是条红蛇，西装男人喝着一杯清澈的紫色的饮料，他的手皮肤粗厚，五指长长地弯曲着，像蜥蜴的爪子。
前面有人大声拍桌子：“一口价！一百五十两。”
那个长老鹰翅膀的光头尖脸的中年人高高拎着一只生无可恋的双尾猴子，对面戴鸭舌帽的少年一身嘻哈打扮，与唐小鸢差不多年纪，懒洋洋地反驳：“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我再送你一串蛇骨项链。”
少年不屑：“我要女人的东西干什么。”
卖家拎着猴子坐下，声音愈发放大了：“嘿嘿，你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对白家小丫头有意思！”
少年面红耳赤，作势要打那卖家：“你胡说！”
四周一片起哄喧哗。
唐小鸢听得目瞪口呆，一抬眼。
牛头马面从门口进来了。
梦到这种东西不太吉利吧！
她惊得后退一步，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乖巧可爱，被撞倒在地也没有嚎啕大哭。
“小妹妹你没事吧？”唐小鸢抱她起来，那孩子便顺势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抱！姐姐抱！”
唐小鸢被她哄得开心，轻轻拍她的后背，那孩子的手伸到了小鸢的脖颈后面，却突然浑身僵硬，一把将她推开了。
好大的力气！
唐小鸢几乎撞到地上，见那女孩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她正迷惑不解，女孩却扭头跑开了。
她不明所以，爬起身，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吹得小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呦，这位妹子从前不曾见过，不知出生何处？”一个妖里妖气的男生挡住了路，他穿了一套古装红衣，一张脸长得倾国倾城。
颜值高的人就是有能耐让人把娘娘腔三个字诠释成风情万种。
唐小鸢从来不相信世上有这种男生，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眼前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生错了性别嘛。
她哑口无言。
那漂亮男生笑得颠倒众生，一双眼睛却锐利地观察她：“你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他拉起她的手，右手的戒指抵住唐小鸢的手背，看她的掌纹：“让我瞧瞧。”他手不重，可不知怎的，唐小鸢居然挣脱不开。
这梦做的好真实？是梦吗？
她正纠结，陆显的声音突然响起了，愤怒又焦急：“不是不让你睁眼吗？赶紧闭上。”
唐小鸢想都没想就闭上了，再一睁开，明亮的光刺痛了眼睛。
唐小鸢赶紧抬手遮住眼，好一会儿才适应，陆显就在眼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躺在明亮宽敞的床上，四周景象有些陌生，陆显坐在她床边。
她问：“我，我怎么了？”
陆显若无其事地给她递了杯水：“你睡着了。”
她揉着脑袋：“我好像做了个梦。”她理了理思绪，笨拙地说：“梦见了奇奇怪怪的人在做生意？”
陆显看起来有点意外，他端了温水给她，露了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人类本来就是跟妖魔鬼怪住在同一个世界啊！”
唐小鸢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陆显不答反问：“我没叫你，你为什么睁眼？”
唐小鸢一愣，心急地说：“你叫了我呀！”
陆显皱皱眉，回头看了眼桌面一个四四方方的纸袋子，冷笑：“好得很，死到临头还敢跟我玩手段。”他淡定地抓起那个袋子：“走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唐小鸢犹豫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刚下床，头一阵发晕，好像蹲久了忽然站起，本能地按住额头。
陆显探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唐小鸢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男朋友似的的举动惊住了。“消耗太多，在这里等我。”陆显摇摇头，起身出去，捧回一杯透明的红水。
“这又是什么？”唐小鸢虽然开口询问，可还是乖乖接过。
陆显停了停：“红糖水啊。”
她觉得诡异：“你一个男生，家里备了红糖水？”她一饮而尽，一股暖气从心头涌出，迅速充盈了四肢百骸，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陆显看一眼手表：“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唐小鸢忽然想起十分要紧的事，仓促地爬过去抓住他的手表：“两点啦？天呐，我答应了我妈中午回去的！”
陆显一脸平淡，拿起床头她的手机：“阿姨打过电话来了，我告诉她你在参加新同学聚会。”
唐小鸢不能理解：“这么扯的理由我妈也信了？谁会在紧张期出去聚会啊？”
陆显挑了挑眉：“可是，今天班上本来就有聚会呀。”他翻出班群消息给她看。
新班长宋诚组织的，今天下午金蛇ＫＴＶ。
唐小鸢恢复了精神，不想再躺着了，跳下床：“你刚才说要去哪儿？”
陆显重新拿了纸袋子，朝她微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中心街十四号的甜品店“糖水小屋”，店面不大但装潢精致，陆显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唐小鸢跟着他一进门，就听见一个活泼欢快的声音：“陆显哥，你来啦！”
穿白Ｔ恤和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扎着两个垂下的马尾，十三四岁的年纪。
店里有不少女生看向了陆显，或明目张胆或暗暗偷窥，四周又是一片低低的惊叹声。陆显毫不在意，问那女孩：“小雨，老板呢？”
“他送单去了，去了很久，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小雨抱着菜单，傻笑。
“那我等他，给我两杯咖啡。”陆显将手里卡其色的袋子搁在最靠里面的玻璃桌上，拖开椅子示意唐小鸢坐下。
隔壁的一对情侣正忘情地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唐小鸢很少来这种地方，有点不自在，她想换到背对他们的座位，陆显却按住她，扬起下巴指向门口。
她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人从门口进了来。那是个有些佝偻的老头，矮矮瘦瘦，很轻松地扛着一箱汽水之类的东西。
小雨喜气洋洋地迎上去：“老板，陆显哥来找您。”
唐小鸢不自知地眯起眼睛。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一只小小的动物从老人身上浮现。全身黑色，长长的触角，六条腿。
“你能看出来是吧？”陆显不动声色地喝了口咖啡，一字一顿，“他的蚂蚁精真身。”
唐小鸢迅速地望向他。
蚂蚁精，是指妖怪的意思吗？
陆显乘她发愣的空隙，起身。
她看见他走向那个老板，两人单独挤在柜台商量什么，看到那纸袋子的时候，老板露出了惊喜和赞叹的表情。
以唐小鸢的眼光看去，他的蚂蚁触角在开心地抖动。
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说她身边到处都是妖怪？
唐小鸢打了个寒战，赶紧抓起奶茶猛吸了一大口，结果呛得直咳嗽。
“你没事吧！”陆显回到她身边，见状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勉强止住咳嗽，好笑地忽然问：“这么说，你是鹿妖喽？”
他的手僵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抢过她的奶茶递到桌子另一头：“我这叫真身，七仙女的真身还是牵牛花呢，你会管她叫花妖吗？”
唐小鸢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眼睛，反驳：“这太荒唐了，我是二十一世纪信仰科学的人，才不会听你胡说八道。”她提高了声音，陆显打了个响指，无形的屏障扩散开，挡住了她的声音。
“小鸢，别去害怕面对更真实的世界。”陆显戳穿她的想法，对比她的慌张，他越来越镇定，安抚地抓住她的手。
在外人看来，他们俩像一对吵架的小情侣，男方现在正在请求她原谅。
悄悄围观的女孩子们快要妒忌死了。小雨目不转睛地注意他们的动向，奶泡流到手上了也没发现。甜品店老板却只是好奇地瞥了唐小鸢几眼。
唐小鸢看着陆显深不可测的眼睛，问他：“那，我是妖吗？”她看不出自己的所谓“真身”，即使从镜子里也看不出来。
陆显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他像是自己陷进了某种沉思：“但我想，你是很特别的，或许，是独一无二的。”
她妥协地叹了口气：“就算我信了，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我会……”
忽然间，唐小鸢仓皇地站了起来，间接打断了他的话，陆显看见两个不认识的女生朝他们走过来。
走向他们的两个女生叫张桃和方晓瑛，是唐小鸢的邻居，平时最爱挖人小道消息，又爱四处乱说。唐小鸢一看见她们就头疼。
“小鸢你怎么在这儿？”编马尾辫的张桃笑得极是虚假，像牙齿上黏了口香糖，看见陆显，呆了一下，转而笑起来，“男朋友？”
唐小鸢有点戒备地解释：“不是，是同学。”
张桃的笑容里多了些得意，唐小鸢同时感到愤怒和慌张。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母亲为她操心是她最不希望看见的事。
陆显在一旁心平气和地调解：“我们要去新生聚会，只是先来买点东西。”
“聚会？”方晓瑛半信半疑，“是小诚哥那个？我们也要去。”
唐小鸢和陆显对视了一眼。
骑虎难下了。
金蛇ＫＴＶ某K房，灯火闪耀，晃人眼睛，陆显出现的时候，全场女生都惊喜得呆了。
唐小鸢庆幸还有其它两个女孩子在，她要是单独跟陆显进门，估计以后很难在班上立足了。
“还以为你们不来呢？”班长拉着陆显坐到男生那一堆。
张桃和方晓瑛撇下唐小鸢，径自找她们的旧友林雪去了。
意料之中的，顾笑笑没来，她要是想来肯定会拉上唐小鸢。小鸢顺其自然地坐在向茗烟身边，校花笑得甜美，给她递了杯橙汁：“你们来得好晚。”
唐小鸢看了眼那一堆男生，明白向茗烟说的“你们”是指她和陆显，毕竟从头到尾，校花就没看过另外两个女生一眼。
唐小鸢笑了笑不说话。
大荧幕在播放一首古风歌曲，文娱委员夏岚站在Ｋ房中心，专心致志地唱到最后一句，她高音十分漂亮。
唐小鸢暗自赞叹，看见她把头高高扬起，像是在借力。
“你借我的衣裳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突兀地，夏岚爆发出一阵狂笑，声音之大，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许多女生向夏岚投去嗤怪的目光。
唐小鸢心里发毛，疯狂的回响还没平息，包房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夏岚的背影，音响不知被谁按灭了。
夏岚淡定转过身，森冷阴沉的光藏在她的被刘海半遮住的眼睛里，她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向茗烟。
她们两个一向面和心不和。唐小鸢想起顾笑笑告诉她的话。夏岚喜欢隔壁班的徐倾海，可徐倾海已经孜孜不倦地追了向茗烟两年。
这种类似情敌的关系是最难调解的。
夏岚停在了向茗烟面前，不知在想什么，校花身边的李莎拉了拉向茗烟，想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离开。可向茗烟对好友摇了摇头，平静地起身与夏岚对视。
唐小鸢眯起双眼。
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夏岚不是妖，可她有点呆滞的面容、怨恨的眼神令她觉得蹊跷。
就在向茗烟一脸真诚地准备开口时，夏岚抡起话筒，朝校花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全班轰动。
“你做什么！”班长冲了过来。
夏岚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周围一圈乌青，她疯了一般，力气竟然出奇地大，轻易地举起班长一米八的身体，扔向围过来的众人。
“啊啊啊啊！”她脸上显出骷髅的影子，狂怒地嘶吼，抓住一个男生，咬住他的脖子，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学生中爆发了恐怖的惊叫，光在闪动，映着洒得到处都是的鲜血和夏岚几欲爆裂的眼球。
男生女生在尖叫躲闪，唐小鸢扶住在推搡中几乎栽倒地上被人踩踏的向茗烟，听见陆显低沉的声音：“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往外挤，然而，夏岚在混乱中，咆哮地追了出去。
唐小鸢想跟出去看看状况，手下却被向茗烟拉住了，她迷迷糊糊地，好像很害怕唐小鸢单独丢下她。
陆显也不见了。
唐小鸢有点担心，她拿纸巾蘸着清水擦拭向茗烟额头的伤，扶她躺在沙发上，正想去看看倒在不远处被咬了一口的男生。
他昏厥不醒，脖子鲜血淋漓。
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震动的声音。
唐小鸢掏出一看，陆显发了条消息：呆在那里等我回来。
唐小鸢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把灯打开。
她本来绝对不敢一个人留下，可是陆显的确有给她勇气的能力，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能让她安心。或许，她和他真的是一种人，不同于普通大众的另一种人。
音响忽然恢复了正常，唐小鸢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音乐声很快消失了，可电灯却熄灭了，屏幕大亮，出现了夏岚的脸。
唐小鸢打了个冷颤。
屏幕上的脸苍白，臃肿，散发出阴冷气息，盯着唐小鸢，她开始唱歌。
声音高亢，尾音轻轻颤动。
那是一首唐小鸢从没听过的歌。
风轻轻吹过你的耳畔，
我的手悄悄围上你的肩膀，
我听见你的心跳，
嘀嗒嘀嗒，
是血做的沙漏……
唐小鸢几乎拔腿要逃，可是瞥见倒在沙发上的两个同班同学，不忍心，她跑到点歌台前，发现那里也是夏岚呆滞的脸，与大荧幕一模一样。
按钮全部失灵了，她蹲下去拔掉插头。终于，可怕的声音与图像全部消失了。
唐小鸢松了口气。
奇怪了，这到底是人是鬼呢！如果是鬼，为什么断了电会让她消失呢？
她起身，刚转过头，有人猝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点歌台摔了个粉碎，唐小鸢倒在一堆凌乱的电线间，看见死死压住她的人是向茗烟。她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要把唐小鸢推下地狱去。
唐小鸢窒息地盯着天花板，她推不开向茗烟，只感到喉咙收紧了，视线里校花血红的眼睛模糊了，身体也好像越来越轻。
像一场梦，下一刻，所有的压抑都不见了，她死了吗？肯定是死了。
她试着吸了口气，让肺部重新充满空气，结果呛得剧烈地咳嗽。
有人平稳地扶起了她。“别怕，小鸢？”陆显的声音依旧平静，俊秀非凡的脸上也没有分毫担忧。
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向茗烟，一束黑烟从她身上升起，扭曲了许久，好像在挣脱，最终浮现出一个不认识的黑影女人头像，披肩长发，目光恶毒。
陆显很淡定地看着这个黑影，问她：“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女鬼，这么兴风作浪来杀人，不怕灰飞烟灭吗？这不是你的意愿吧！说，谁派你来的？”
女鬼龇牙咧嘴，可没有发出声响。唐小鸢别过脸不愿意看她。
“不能说话吗？看来，背后指使的人想得很周到，一点口风都不打算让你留……”
陆显从口袋里抽出一枚长钉子，刷地钉在那女鬼眉心，她长大嘴无声尖叫，化成雾气消散了。
陆显的脸色显得有些严峻，看小鸢：“奇怪，实在奇怪。怎么是冲你来的？”
唐小鸢依旧腿软地靠着茶几：“冲我？”
“我追到外面，发现夏岚身上只有一缕鬼气，鬼身不在她身上，觉得不对，所以才折返，还好你没事。”
唐小鸢后知后觉：“刚才我也想追出去，是向茗烟，哦，不对，是那个女鬼拉住我的。你是这个意思吗？”她看陆显点了头，还是觉得心脏跳得过快：“太可怕了！”
陆显像是在回忆：“会是谁，除了我以外，这附近谁会盯上你，谁又发现了你的天赋呢？”
“我的天赋！”唐小鸢接话，“你是说，我能辨认妖怪？”
“还有你的血，你的血里有金光，这说明……”他忽然住了口。
唐小鸢还在追问：“我的血能说明什么？”陆显和气地笑了笑，唐小鸢没有发现他眼里的掩饰意味。“说明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啊，比如那盏蓝光。”陆显赞许地告诉她，“那是试鬼灯，我就瞧不见它。”
唐小鸢目瞪口呆：“试鬼？你上次抓的也是鬼？”她徒然升起被戏弄的愤愤，又觉得陆显不可理喻：“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事先说了不得吓死你呀！”他不以为意地分辨一句，顾自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黑绳，上头坠着个小小的银色钥匙。
陆显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无论何时都别取下。”
唐小鸢并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它摸上去很粗粝，触之手指生温，她脱口而出：“那你呢？”
“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的能耐了？不妨事。”陆显看了着眼神恍惚的向茗烟。
校花到底是校花，即使在如此狼狈时候还是漂亮可人的模样，几缕秀发垂在眼前，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陆显从怀里取出两张红布条，他将它一张贴在校花额头伤口上，一张贴住被咬了一口的男生的脖子。他的手在两人头顶各停留了一会儿，有一团紫气在他们头顶萦绕。布条化作灰烬，他收了力。
“十分钟后他们就醒了，什么都不会记得。”
唐小鸢不解：“你刚才是？”
“删了一段记忆。”陆显显然对这事得心应手，不顾唐小鸢的惊讶，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有其他人，我也得去处理。你能一个人呆在这儿等他们醒来吗？”
唐小鸢依然心有余悸，但抓住那个钥匙，终是镇定地点点头。
向茗烟和余歌醒来的时候有点萎靡不振，唐小鸢说聚会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个甚至没有对自己被单独留下表现出诧异，只是摸着脑袋，念叨着头疼。
唐小鸢分别送他们回家，嘱咐两人好好休息。
她刚踏进家门，手机上一个ＰＤＦ文档跳了出来。
她瞥了一眼，是一份劳动合同。
唐小鸢已经很累了，妈妈迎上前，问她白天接电话的男孩是谁，她含糊地说是同学，说当时聚会太吵闹，自己没听见手机响。
她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变成了涉及鬼怪的异人，这一天真是胆战心惊。她睡前想起这一天的经历，拿出手机打开了陆显发来的PDF。
一共只翻出五页，内容却十分扎眼，最显眼的是：捉妖师助理。
这个名字只在动漫和小说里看到过。
唐小鸢还没完全接受这个妖鬼参杂的世界，此刻觉得自己在以非常严谨的态度看一则笑话，真是很古怪的感觉。
合同上面说，如果她答应成为陆显的助理，他将负责竭尽全力保护她，安排好她的每次行动，并保证她的正常生活不受此影响，每次交易后，支付她两成的利润（以人名币计算），而作为助理，陆显拥有支配她所有行动的权力（在不伤害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包括出售她的雇佣时间，出售她的血和骨头。
唐小鸢看到这里蹙起了眉头。
好奇怪的条件。除此之外，她有义务为陆显保密，在五年合约期满之前，不准跳槽，否则，承担包括付出生命在内的全部损失。
唐小鸢将合同重新看了三四遍，直到陆显发来消息：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她低声嘟囔。
能商量吗？她至今还不知道陆显的身份来历，他极有可能真是妖怪呢，与妖怪做交易，有人会说很刺激，很冒险，可对于她，她喜欢这样不安定的生活吗？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阳台上随风飘扬的衣服。
那是她妈妈的工作。
唐小鸢苦笑了一下。
其实，她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她需要钱，她们一家都需要钱。
她决定再找陆显谈谈。
周一，陆显没来上课，前天参加聚会的同学也没有任何异常。
第一堂课前，唐小鸢惴惴不安，问顾笑笑：“你怎么没去聚会呀？”
“你去啦？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肯定不会去呢？”顾笑笑大感意外，将数学课本重重拍在桌上，哭丧起脸，“别提了，我妈给我请了家教，我现在真是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了。你们肯定玩得很开心吧，我今儿早上还听李莎他们说挺热闹的。”
唐小鸢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热闹，开心？
陆显可真厉害，他肯定删了很多人的记忆！
她正叹服，一抬眼，班主任老高从门口晃了过去。唐小鸢赶紧溜出去。
老高回到办公桌前批试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唐小鸢觉得，这时候进办公室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她深吸了一口气，敲门进去。
“老师，我想问一下，陆显怎么没来呀？”
“他请假了。”老高看了看她，低下头继续改卷子。
唐小鸢不知死活地追问：“为什么请假？”
老高面无表情：“跟你有关系吗？”他的脸色变得又难看又纳闷：“我说你们这些女学生怎么回事，你已经是第十三个来问陆显怎么没来的了？”
唐小鸢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老高说得兴起，迅速抽出一份试卷：“你关注别人，好歹学点好的，看看，认真看看，能赶得上吗？”
唐小鸢回过神，桌面一个硕大的１００分印在陆显的名字上头。
堂堂一个捉妖师，还有学习技能，真大神啊！
她被训了三十分钟，直到上课后十分钟后才被允许回去。
她也没多少心思上课了。陆显为向茗烟和余歌删了恐怖记忆之后，脸色就不太好。她有点担心。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离晚自习上课有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唐小鸢乘着这时候出了校。还好陆显家不是很远，十分钟就走到了。
她回头看看身后，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电梯升到二十七楼，门一开，一个人莲步款款走了进来。是个穿黑风衣的女人，戴着墨镜，身材玲珑有致，一头短发，举手投足间有种妩媚风情。
唐小鸢很惊讶，二十七层只住了一户人家，她是从陆显家出来的。
这女人见唐小鸢在这楼出去，似乎愣了一瞬，摘下魔境，露出美艳的眼睛，柔和地开口：“来找陆显？”她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按住电梯门
唐小鸢讷讷地说：“您是？”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唐小鸢的面目和衣着：“我是他亲戚。”电梯里有个男人看看手表，似乎觉得她们耽误了时间，上前：“你们能出去聊吗？”黑衣女人瞪了他一眼，不知是她不怒自威还是因为其他原因，男人退到角落，呆若木鸡，不再开口了。
唐小鸢正琢磨着怎么跟这个姐姐解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慌里慌张地说：“我是他同学，我是来……”
该找什么理由说来看他？
她纠结着，那个黑衣女人已经体谅地笑了笑：“你进去吧。”她按下电梯，她背后呆若木鸡的男人还是定定地站在远处，像个木偶。
唐小鸢敲开了陆显的门，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憔悴的病容，门口的陆显却是懒洋洋的样子，神色起初有点不耐烦，看清楚是她以后，一怔，笑起来：“你是来跟我谈合同的？”
她有很多问题，关于她的任务，关于危险度和是否会连累家人，还有陆显的真实身份，可是这么多事情凑到一起，她脑子一乱，一开口却单刀直入地问：“那个，捉妖师助理……我能赚多少钱？”
陆显盘腿坐在床上翻书，头也不抬：“这得看我们抓的妖能卖多少钱。不过，人民币已经很不值钱了。你算廉价劳动力了。”
她追问：“你收的不是人民币？难不成是冥币？”
“别傻了，凡人印的冥币怎么能给我们用，那就是废纸。”
他见她露出迟疑的表情，总算放下了书，叹了口气：“我说过了，会保证你的安全。”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门。
小鸢跳起来：“怎么办？”
敲门声越来越大了，她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住的错觉，乱了手脚。
陆显四下看了看，把她推向衣柜：“那里，快藏进去。”
唐小鸢偏瘦，手忙脚乱地藏好，又小心将柜门挪开一条缝，以便看清外面的场景，这个柜子挂满了衣服，能摸到的地方都非常干燥，可同时弥漫着一种清淡的香气，她趴在缝上，庆幸这柜子摆放在暗处，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三十秒后，一个中等身材，戴黑色方框眼镜的男人进入视野，唐小鸢觉得大跌眼镜，他是隔壁班语文老师，一个永远穿黑西装的老师，叫李明义。
陆显引这位李老师进了门，脸上露出又无奈又烦恼的神情，好像踩到了弄不下来的牛皮癣。
李老师背对柜子的方向坐下，言辞急切：“陆先生，我真的非常需要您的帮助。”听老师管学生叫先生，真的是件奇怪的事。
不过，唐小鸢倒可以很勇敢地说，这位堂堂班主任实在不是好人，至少不是个坦荡正直的人。
他私下收受贿赂的饭局照片曾一度在校园论坛里疯传；他曾经训斥一个迟到的男生两个钟头，那男生顶撞了一句“你够了没有”，便被罚在三十九度高温下，在操场跑满二十圈，最后那个男生中暑进了校医院，可李老师言之凿凿，非要家长道歉才了事；更有甚者，他曾亲热地搂着本班一个漂亮女生的肩膀，好心地提议要帮她补习各个科目，直到与那女生同寝的顾笑笑看见了愤怒地跑过去，他才不得已放开。
不过这位李老师很有本事，他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导主任，正因受贿的丑闻曝光才被撤职，可居然还能留在学校当个班主任，这背后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上上下下的关系肯定都打点得天衣无缝。
陆显坐回了床上，挠了挠头发：“我这里真的没有你要的东西。”
“陆先生，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瞧瞧我这脸色，五天五宿没合眼了。”李明义老师指了指乌青的眼睛，顿了顿，转了转眼珠，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对策，“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要多少钱都没问题，要别的，我能弄到一定弄到，您在学校要行什么方便，我绝无二话地帮您安排。”
这么让步，看来这东西对他很重要。又好像，这老师知道些陆显不同寻常的事情。
陆显摇头：“跟这些都没关系，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当初拿它是为了救你的命，谁知道你会上瘾？我甚至搞不明白，我给你的量，怎么可能依赖成这个样子？”
唐小鸢听得糊里糊涂。
李明义被他说得心虚，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讨好地挤出笑脸：“不会的不会的，陆先生，您神通广大，手眼通天，肯定有法子救我。”他不像在说服陆显，倒像在说服自己。
陆显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全当自己染了毒瘾，戒掉它。”
李明义睁大眼，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了：“不，这不行，我会死的，我肯定会死的。”他扑到床边抓住陆显的衣襟跪到地上，唐小鸢因为震惊而凑上前，木门承受不住吱呀一声，她连忙退后躲进暗处，外头没了动静。这么大声，他们肯定听见了，唐小鸢甚至能想象出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片刻之后，陆显平稳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不知怎的，有种恐吓意味：“您也看到了，我这儿还有别的客人，它等得不耐烦要出来，我怕它吓着您，您还是请回吧！”
李老师果真不敢逗留，盯着那柜子，费力地站起，大气都不敢出，悻悻地出去了。
外头响起吱呀一声的关门声，陆显敲敲柜子：“别躲了，你可真够笨手笨脚的。”
“你们有什么恩怨？”唐小鸢爬出来，拍了拍衣服，不忘看一眼手机，顿时大脑轰然，“三分钟？还有三分钟上课，完了完了！”
她几欲夺门而出，陆显却抢前一步拉住她：“着什么急，咱们的事还没聊完呢！”
“我现在哪还有闲工夫跟你磨叽……”唐小鸢急得挣开他，陆显却拿起床头的手机。
“你等着。”陆显一手拦住她，一手淡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打给谁啊，班主任吗？我不能请假的，而且要请也是我自己去请……”
“嘘！”他放开她，语气依旧温和，“你别像个烫到脚的鸭子一样，平时挺文静一姑娘，怎么这么点小事沉不住气？”他没再管她被话堵住的表情，举起接通的手机：“小释，你在哪儿？”电话那头有唱歌和尖叫的声音。
陆显用的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像发通知：“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我现在要人帮忙。哦哦，抽不开身吗？你当然可以不来，不来的话，我把你的契约期延长一倍。”他镇定自若地说着威胁的话。
电话里传来大得惊人的“别别别”三个字。
唐小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来对方妥协了，陆显满意地点点头：“等着，我切画面给你。”
陆显打开视频，唐小鸢下意识躲避镜头。
“别动！”他皱着眉，移到她眼前，唐小鸢觉得自己僵硬像个傻子，视频里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清秀干净的长相，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与他同龄的女生，好奇地打量她。“这位唐姐姐也是个风骨美人啊，你……”
“什么姐姐，别占人家便宜，你比她不知道大了多少呢！”陆显漠然打断他，“记清楚长相没有！”
男孩做了个ＯＫ的手势：“马上去，保证不迟到。”
双方便都挂断了。
“搞定了！他会假扮你去上晚自习，绝不会让人认出来。”他把手机丢到床上，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唐小鸢忐忑：“能行吗？”
“小释的变形术比我可强太多了，放心。”
唐小鸢犹豫了一下，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问：“你是不是有很多助理？如果我签了合同，你会不会也延长我的时间？”
她以为他会反驳或者露出点被揭穿的难堪，可陆显好像被弄糊涂了：“可是，我给你的合同里并没有我可以以合理的理由更改你的合约期限这一条啊？”
唐小鸢半信半疑：“真的不会？”
“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加上这一条，虽然它纯粹是多此一举。”陆显安慰地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而言之，时间，学业，钱，都不是问题。”他看她还是迟疑，又退让了一步：“你要是还有顾虑，咱们可以把合同搁一边去，你下次与我合作一次试试，倘若你能适应，得到的报酬也比较满意，咱们再说合同。”
唐小鸢点头同意。
陆显掰了掰手指，摆出要去打架的架势：“好了，我得去踩点了，你跟我去看看？”他转身拿外套，整个身形忽然一滞，眼神一个恍惚，扶住椅背坐到床上：“哎呀，好像还不行。”
唐小鸢看见他的脸迅速没了血色。
“你怎么了？”
他揉着太阳穴：“昨天晚上跑了五十多户人家，太费力气了。”
唐小鸢帮他把外套挂回衣架：“你要休息了吗？是不是要喝上次的红糖水？”
“在厨房，黑色小包。”
唐小鸢麻利地出去给他泡了一杯。
那小包上没有任何图文说明，里面装的当然不真是红糖，只是些红色颗粒，像是药。
陆显喝了半杯，脸色好转，神情却难掩疲倦，无奈地握着温暖的杯子，没头没脑地说：“干我们这一行，规矩很严，我私自将本族之物用在外人身上，本来就容易被发现受罚。”
唐小鸢飞快地反应：“被谁罚？”
陆显再度耸耸肩，不打算回答，唐小鸢却不依不饶地问：“本族之物，是说李老师找你要的东西？”
他看她一眼，又把双腿盘起，说：“一个月前，有只紫狐狸看上了李家一张祖传的鸳鸯画屏，设法让这位李明义老师患了怪病，入睡即噩梦连连，然后她再假扮高人来为他驱邪，借此来索要那画屏作为报酬，你说缺不缺德，后来我看不过眼，收了那只狐狸，可它那妖术我破解不了，只好给了半斛‘红尘旧梦’给那姓李的。”
“红尘旧梦？”
“是一种喝了能让人做美梦的酒，结果呢，这位李老师喝这酒上了瘾，或许是心理作用，一天不喝就不敢睡觉，真要勉强入睡便仍旧会噩梦不停。”
“没有其他办法解决？”
陆显将另一半药一饮而尽，说：“是他自制力太差，既然不是妖术产生的后果，我能有什么法子？”
唐小鸢看得出，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他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担心。
李老师从陆显家逃出来之后，脚底发虚，大汗不止，脚步匆匆，径直往一个明确的地方走去。
在一家宽敞安静的咖啡厅里，黑风衣的短发女人翘起修长的腿，优雅地搅动杯子，李明义喘着粗气坐到对面。
那女人连眼皮都没抬，像是明知故问：“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李老师开始大口地喝水。
黑衣女人柔媚地一笑，端起咖啡小小地抿了一口，有种妖艳气息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滑出来：“我早就说过了，陆显那小子，迂腐又旧派，绝对不会帮你。”
李老师的眼睛已经不大会动了，他眼底的乌青严重得好像重症垂死的病人，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盯住了面前的女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陆显花了三个小时给唐小鸢讲解下一步计划，可惜她是个菜鸟，对法术什么的一窍不通。
陆显的下一步计划是学校的图书馆。
唐小鸢对此倒有很多吐槽的点。身为县城最好的学校，明明可以将图书馆打造成门面担当，可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破破烂烂，从里到外，没有半点引人注意的地方，进去找书的多半是新生，然而新生进去过几次，找不见想要的书也就作罢了。
陆显说，他决定去图书馆里面取一张画，看他的样子，那画很重要，而且似乎藏在很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唐小鸢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奇：“可是，图书馆里只有书，哪里有画？”她有点担心：“你确定只有我们两个没问题。”
陆显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一笑：“反正你跟着我，没什么好担心。”
计划开始的这一天，最后一堂自习课结束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唐小鸢告诉顾笑笑自己有点头疼，想呆在教室休息，笑笑很担心，要拉她去校医院，她赶忙说只要买点感冒药就好，好不容易劝走了笑笑。她总算有机会赶到图书馆。
学生们都去吃饭了，图书馆果然空无一人，一排排高大但陈旧的书架挤在不大的图书馆里，这里还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有些吓人，两人在管理员那里登记后，陆显点起了一盏蓝光的灯，唐小鸢感到很奇怪，这个年代，他居然不用手电，而要选择那么笨重的灯笼。
陆显在前面引路，走了几步就被唐小鸢拉住衣角。“这样比较安全。”唐小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一点紧张的神情，陆显摇摇头，只好由着她去，脚步有意慢了下来。
图书馆的木头架子有一点摇摇欲坠的危险，循着字牌一层层找过去，数学、科学、医学等等，都是零零散散的书册，未免有点太破旧了。唐小鸢没想到这里还挺大，可是路越长，灯光却越来越暗，陆显的身影也越来越虚，他终于停下，唐小鸢险些撞到他身上，就见他把蓝光的灯递到她手里，陆显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他低着嗓子说了一句：“咱们分头找。”
“别呀！”唐小鸢没能接住他的灯笼，那灯啪地掉到地上，灭了，听声音好像摔碎了，唐小鸢慌乱起来，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低声喊道：“陆显陆显，怎么办，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虚虚实实辨不清楚，给人一种隔得很远的感觉，他指示道：“你往前走。”
唐小鸢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身后，终于安了心，她摸索着往前走，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见有斑斑点点的光线从上空照亮了图书馆，唐小鸢这才发现，这里有个天窗，外头是暗蓝色的天。
三面环墙，他们像是终于走到了图书馆的尽头，诚如陆显所说，许许多多的画卷铺开来挂在墙上，而三步开外的地方，是比较特殊的一堵墙，只有一幅画安安静静挂在那里。
唐小鸢看着那画，画上画着一个古装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腰带上刺着兰草图样，手持一支长剑，俨然是古装剑士打扮。
“这是……”唐小鸢喃喃，不可思议地回头，“陆显，这画上画的是你？”
然而，她的身后空无一人，那个本该片刻不离开她身边的青年不知何时无影无踪了。
唐小鸢愣住了，提高音量喊了几句，四周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本想绕到其他书柜前找一找，可墙上那幅画似乎有莫大的吸引力，她甚至有预感，一旦从这里离开，就再也看不到它了。
她转身重新凝望起那张画，伸手想碰一碰画像的脸。
太像了，和陆显简直太像了，连神情都如出一辙。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咳嗽。
唐小鸢吓了一跳，一回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出现在身后，他穿着粗布衣服，头发用青布巾扎成了一个包，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寻常百姓。
她下意识地连连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那老者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想理睬她，提着手里破旧的红灯笼，慢吞吞向书架走去。
唐小鸢的胆子大了起来，她上前一步，稍稍弯腰，恭恭敬敬地询问：“老人家，您是管理员吗？请问您知不知道这一片是哪个年代的书？”
那老者停下了脚步，不知是否是年纪太大的缘故，费了半天劲才缓慢地回过头。
他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岁，风烛残年，一张脸皱纹纵横，混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将唐小鸢望了一望。
便是这一瞬，唐小鸢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见老人年迈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具骷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