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顾锦辞新帝 >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贪官恶吏
    宫中此起彼伏的恸哭伴随着四月朦胧的烟雨,弥漫了整个朝野。



    霎时空悬的皇位让一众大臣不免提心吊胆,连夜差人把信送去了宫外。信尚未送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曲靖远回宫的时候,整个皇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原本该各行其事的太监宫女,此刻都成堆聚着。无意中瞥到了远处落下的娇子,才匆匆忙忙跑开了去。



    他下了轿,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侍从赶忙把蓑衣披在了他身上。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身旁女子的嗤笑,冷不丁把曲靖远拉回了现实。女子弯了弯狭长的眸子,煞是好看,这浑浑噩噩的天气丝毫未能影响她的大好心情。



    女子抬手,寒气还没褪去,冰凉的触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缩回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远处,“早就变天了。”



    熙辰大陆公历376年,靖安国皇上逝世,太子曲靖远继位,改年号永安。



    这是继位后曲靖远第一次上朝,他仅仅做了两件事,一时间却成了民间风谈之事。



    说到底,比起朝中权臣,曲靖远还是太年轻。虽然这几年的历练他眉宇间少年稚嫩的气息早已消失,但那股年少意气尚存。



    目光扫视过那些不以为然的臣子,曲靖远刻意抬高了声音,下达了他的第一条号令:“这些年靖安国力日益衰退,大不如前。边疆小国各个虎视眈眈,唯恐靖安不乱。为国,为民,朕已拟旨,自今日起,国孝不必再如往日举国戴孝三年。三天为期,三日过后百姓便可耕作一如往日。”



    “皇上,万万不可啊!”



    昔日总因小事能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权臣,此刻却难得达成一心,齐齐跪倒在地。



    曲靖远丝毫没有给大臣反驳的机会,不动声色道:“玉儿,你意下如何?”



    大殿上跪着的人正面面相觑,只听帷幕后缓缓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皇上圣明。自先祖以来,便明文规定国孝期间不许婚嫁,不许求官,甚至三年之内必披麻戴孝,不许其它装束。且不说对百姓是无端的禁锢,如今国家岌岌可危,正是需要人才时候,莫要说三年,纵然三个月也是耽搁不起的。”



    朝臣哄闹的声音瞬间炸开了,杂乱的声响在雕栏玉砌上横冲直撞,到闯入曲靖远的耳中时,早已变了味道。什么年少轻狂,被女子左右诸如此类的话,那些有权在手的大臣丝毫不畏惧直说,尤其是以李丞相为首的一众人。



    曲靖远皱着眉头,被这些老臣吵地实在心烦不已,却没有制止。看他们吵了许久仍然意犹未尽,索性起身,兀自甩袖离开。



    那些大臣本还在为更改国丧一事争执不下,眼下又急忙阻拦这位肆意妄为的新帝。然而阻拦未果,曲靖远的身影一溜烟就消失在了这些大臣视野中。



    出了朝廷,外面空气也焕然一新。曲靖远一人面色阴鸷走在前,女子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穿过小花园时,他终于放缓了步子,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皇爷爷信任的那些人,仗着现在手里有点实力,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被唤做“玉儿”的女子,本名顾锦辞,一直化名“锦玉”,伴在曲靖远跟前。这一跟随,就是整整三年。



    顾锦辞在面见去曲靖远的时候,脸上一直戴着纱,只露一双大理石一样平静的双目,极少露出很明显的表情。纵然是和她认识三年的曲靖远,此刻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见她不说话,曲靖远继续说道:“方才那些人在朝堂上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皇爷爷在世的时候,南征北战,国力空前强盛。只因这些人在皇爷爷亲自出征的时候为他鞍前马后,皇爷爷竟然将兵权就此分割,交到了那些人手里,到离世都没有收回来。父皇软弱,自始至终都被那些人左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些大臣这般麻利赶在他们之前到了御书房。大老远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如同空中垂下的乌云,把地上的灰蹭了个干净。



    顾锦辞福了福身,站在了原地,曲靖陈便一人走了前去。那些大臣见到曲靖远,霎时间纷纷泪如雨下,一口一个“先帝”哭天喊地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哭闹了好一阵子,不知曲靖远说了什么,那些人才终于起身,难得对这新帝露出好脸色。



    看着远处的人,顾锦辞眼睛一眨也不眨,抬起手缓缓摘下了面纱。良久,才又戴上,转身离开了。



    等打发了这些人,曲靖远再回过身找顾锦辞,怎么都找不到人。



    一直到了傍晚,宫中烛火刚刚燃起,才又见顾锦辞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曲靖远和顾锦辞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早已超出三纲五常的禁锢。外面守着的侍卫还没有禀报,曲靖远已经走了出来。



    顾锦辞换上了一身素衣,面纱依旧挂在脸上。透过烛火的微光,隐隐可以看到她柔和的轮廓。



    连寒暄和客套都没有,曲靖远直截了当问道:“道别?”



    顾锦辞颔首,当做默认。侍卫不等曲靖远吩咐,顺从地退下了,守在远处。



    看了一眼守卫,确定不会隔墙有耳,他才说道:“我今天看到保管圣旨的公公也同大臣一并跪在门前时,就知道圣旨恐怕早被那些人私自扣下了。不过我早另拟了一份圣旨,让人把新法令颁发下去。恐怕明日朝堂上又是腥风血雨。”



    “锦玉站在皇上这边。”顾锦辞道,“告辞。”



    猝不及防地告别,顾锦辞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有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顾锦辞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刻意压低了声音,“皇上,有些事急不得,还需慢慢来。”



    说罢,又行了礼,她不再等曲靖远回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这样雷厉风行的女子,是曲靖远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曲靖远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顾锦辞再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时至仲夏。



    炎炎烈日照的人睁不开眼,她抬手遮了日光,翻身下了马停在了面前的客栈前。



    顾锦辞刚落地,店小二满面笑容走了出来,点头哈腰看着她。不待她说,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去了后院。



    留客心思急切成这般,在京城中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顾锦辞莞尔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客栈格外冷清,偌大的地方只瞧得见两个人。



    刚入门,便听到一个男人嗓音尖锐地喊道:“你知道不,那吴尘是咱前任家主私生子!”



    “我说王哥,你这消息太不灵通了吧?别说府里,外面人估计也没几个不知道的。”另一个声音慢慢悠悠打断了他的话语



    顾锦辞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那两人,不动声色坐在一旁位置上。她已经断定,这两人是张家的,难怪这么嚣张跋扈。



    说话的男人膀粗腰圆,满脸胡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高谈阔论。他对面的人却与他刚刚相反,瘦的如同麻杆,却只是笑着,时不时接一句话茬。



    男人越说越是激动,往自己手心淬了一口唾沫,猛地拍向桌子站了起来,“那吴尘要真有能耐,怎么可能躲着不见人。我看哪,不过是空有名声罢了,背后指不定是甚么腌臜泼才,连你我都不剩!”



    他说着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脸上横肉还随着夸张的表情抖动。



    正到情绪激昂时,突然“嘭”德一声,茶杯在手中炸开了。



    滚烫的茶水直直落下,男人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瞬间鬼哭狼嚎起来。



    “哎哟我的爷!”店小二惊呼了一声,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匆忙跑过来。



    顾锦辞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着,转而又拿起面前的空茶杯,放在手中把玩,谁也没注意到她面前的被子少了一个。



    大胡子的男人一把扯住店小二的领子,小二脸瞬间变得惨白,连连摆手,“佟爷,您……息怒,息怒啊,这实在不关我的事……”



    佟二眼睛瞪得仿若铜铃,把店小二往自己身上扯了一把,粗鄙之语张口就来:“不关个屁!”



    他话音刚落,顾锦辞徐徐站起身,目光却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在人背后嚼人舌根,谁是腌臜泼才,倒是一目了然。”



    闻言,佟二不免怔了一下。然而他抬起头看顾锦辞的时候眼里的诧异逐渐变成了愤怒,一把推开魂都吓没了的小二,怒目圆瞪看着顾锦辞。



    小二左顾右盼,朝着顾锦辞挤眉弄眼,却不敢开口说话。



    鸦雀无声好半晌,佟二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阁楼里格外刺耳。然而这笑声不过片刻,却戛然而止。



    他望向门口,一抹明黄映入眼底。



    男人挥着扇子,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酒楼内,目光在顾锦辞身上停了下来。



    佟二脸上瞬间挤出来了笑,高声叫道:“少爷,您来了!”



    来人是张家家主的次子,张溪来从小被人娇生惯养着,连带手下的人也戾气十足。



    他看着满地狼藉,嘴里“啧啧”有声,一把收拢了扇子,“哟,这是怎么的了?”



    “少爷,咱张家被人欺负了!”佟二身旁的那人焦急地说着,抬起佟二的手,手上被烫红的地方格外醒目。



    张溪来蹙了蹙眉,用扇子挑起了佟二的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旁边的人瞧见有戏,煽风点火继续说道:“我跟佟哥儿聊天,那女的不知道拿什么把佟哥儿杯子砸碎了,还站起来骂人。少爷名号京城里谁不知道,她这明摆着就是打咱张家的脸!”



    佟二连忙点头,指了指坐在一边的顾锦辞。



    顾锦辞背对着这几个人,好像那边的闹剧同自己无关,仍旧慢条斯理地喝茶。



    看到是女子,张溪来心情缓和了许多。单看背影,削肩细腰,举止投足间竟给人以超凡脱俗的感觉。



    张溪来往前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姑娘?”



    顾锦辞慢条斯理收拾了东西,徐徐站起身,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让张溪来吃了一惊,竟不由得背后发凉。



    然而姣好的面容却让张溪来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几进谄媚地笑着对顾锦辞说道:“姑娘,有话好好说,你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管好你手下的狗。”顾锦辞冷生答道,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刚走出两步,忽然察觉身后有风声,回头反手一击,扣住了张溪来的手。



    张溪来嬉皮笑脸的眨了眨眼,另一只手飞快在顾锦辞的脸上揩了一把。



    他不过是幼年时花钱从外面请了个三流师傅,学了点花拳绣腿罢了。纵然是男人有先天的优势,然而还是栽在了顾锦辞手上。



    佟二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张溪来已经被顾锦辞踩在了脚下,滚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佟二不敢懈怠,扔下瘦的跟麻杆似的毫无抵抗力的家丁,一溜烟跑了出去,跑出去大老远了才回头大喊了一声:“少爷,你等我,我去找人来救你!”



    张家府邸离酒楼还有老远的距离,佟二搬救兵要搬到猴年马月去。亏也吃了,张溪来还是贼心不死。



    顾锦辞无心和他再消磨时间,正准备出门,冷不丁被张溪来抱住了腿。



    “哎哟!我腿折了,走不动了!”张溪来眉眼都挤到了一起,死死拽着她的衣摆不撒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煞有其事地揉着自己的腿。



    刚才打哪了顾锦辞心里明得跟镜似的,她踢了踢张溪来,谁料张溪来却变本加厉往上扑,险些把她扑倒。



    顾锦辞皱了皱眉,拎着张溪来的领子,把他拖到了一边。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张溪来惊地嘴都合不拢了,如同玩物一样被扔在一边。



    小二早就被这阵势吓傻了,蜷在柜台后面不敢说话。



    顾锦辞高声道:“小二,把我的马牵出来。”她继而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冷笑了一声,“纨绔子弟。”



    张溪来抬起手,顾锦辞躲开了,却还是被他一把攒住了袖子。



    “我送你回去。”



    顾锦辞说罢,拖着张溪来走了出去。



    其实张溪来只是随口说的,然而他被顾锦辞拖上马的时候,整个人表情都扭曲了。



    他没脸看一路上路人的表情,然而趴在马上,实实在在不敢挣扎。好不容易熬到到张家门口,迎面撞上了搬救兵来的佟二。



    佟二错愕地张着嘴,连同一起来的一众家丁,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张溪来长吸了一口气,把脸深埋在衣服里,手指抓着头发不吭声。



    顾锦辞斜看了他一眼,扯住他的衣服,从马上扔了下去。



    围着马的家丁一阵轰然,手忙脚乱去接人,结果到底慢了一步,张溪来整个人砸在地上。



    他捂着心口,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被摔出来。



    “你好狠……”他呲牙咧嘴地说着,瞪了一眼憋笑的佟二,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不等他发话,识相的下人早拿着棍子耙子,把顾锦辞团团围了起来。



    “答应你的我做了,你最好识相点。”顾锦辞扫视了一眼那些犹豫不敢上前的下人,冷笑了一声。



    张溪来早忘了自己方才在酒楼受到的那一顿毒打,抹了一把唇角,弯了弯眼眸,露出了暧昧的笑。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在顾锦辞身上,双手插在腰间,扬了扬脑袋:“我说小妞,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都跟本少爷回来了,还装什么清高。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决亏待不了你!”



    “好了伤疤忘了疼。”顾锦辞启唇,不轻不重说道。



    这话却狠狠砸在了张溪来身上,被揍过的地方现在又隐隐作痛起来。然而奈何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纵然难搞,好奇心却占了上乘。



    他摆了摆手,家丁一哄而上。这些人不敢伤着顾锦辞,对着她身下的马一顿毒打。



    马瘦了惊吓,不安分地乱动起来。顾锦辞蹬了一下马镫,借着那股力飞身离开了马。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洁白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恍若仙子。



    再落到地上的时候,莫要说那些家丁,即便是识美人无数的张溪来都看得呆了。



    然而还没有缓过神,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怒吼,“张溪来,你这个混账东西!”



    这一声吼,硬是把张溪来美好的幻想划了一道口子,他本人不由自主也跟着这声音颤了颤。



    原来是张家家主回来了。



    之前嚣张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溪来,此时此刻像个小白兔一样,跪在大堂中不敢造次。连同先挑起事端的佟二,先前那股子霸道也消磨掉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上座坐着的那两个人,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运气怎会差到这种地步。



    他招惹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大家族为首的顾家的嫡女。



    “这混小子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张墨客略有歉意地和身旁的女子交谈,是张溪来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实在忍不住,抬头嘟囔了一句:“爹,是她先欺负我那几个喽啰的!”



    “你还敢狡辩!你那群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他们几个跟在你身边没什么好事,还有脸说?”



    张墨客看向张溪来,瞬间拉下了脸,吓得佟二浑身哆嗦。



    张溪来从小被娇生惯养着,虽然只是个次子,但张墨客待他丝毫不比嫡子差。甚至想着将来的张家有人继承,连那些为人处世繁琐的事都不肯教给他。这熊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认识顾锦辞。



    顾锦辞在顾长安心中的地位甚至是胜于顾家长子的,因此哪怕她只是女子,张墨客该客气还是得客气。



    张溪来那几句说辞张墨客到底听进去了,犹豫着问道:“顾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令郎手下的那几个人,侮辱我师傅。”



    张墨客欠了欠身子,还没来得及询问,却听见下面跪着的佟二忽然抬起头,满脸惊恐地问道:“吴尘是你师傅?”



    如此,事情便一目了然了。



    之后要如何做,顾锦辞知道张墨客心里定然有数,也不再多留。她起身,朝着张墨客点了点头,“今日刚到京城,着急回去,就先告辞了。”



    “姑娘留步,我已经命人去备膳了,用过晚膳再走吧?”张墨客挽留道。



    顾锦辞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客套话,恐怕张墨客心里早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她没有再客套推脱,转身离开了张府。



    等回到顾家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听过顾长安和母亲发自肺腑的说教,再用了晚膳,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大早,顾锦辞是被外面哄闹的声音吵醒的。



    婢女将她扶了起来,看见她满头大汗,微微吃了一惊,“小姐,您做噩梦了?”



    “茶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怎么那样吵。”顾锦辞没有回答茶烟,转而换了话题。



    茶烟昂起头,思忖了片刻,才答道:“寅时刚过,现在是卯时,天色尚早。”略一迟疑,又继续道:“张家家主携次子来拜访,奴婢也不知他们来做什么。”



    “兴师问罪?”顾锦辞轻声笑了笑,不急不缓下了床。



    顾长安是在前堂接待的张家二人。张墨客除了带着张溪来,大小珍宝物件也带了数十样,一一列在地上。



    若非看见在他身后脸色异常难看的张溪来,他几乎以为张墨客此次来是要提亲。



    其实非但张溪来,若是仔细看,能发现张墨客眼底的隐忍。



    如此突兀地前来拜访,顾长安说不吃惊是假的。然而到底是一家之主,他依然表现得相当坦然。



    纠结了许久,张墨客才极不情愿地开口:“犬子年幼不知事,多有得罪,还望顾老爷见谅。”



    顾长安霎时呆住了,错愕地看着他,“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一开口,张墨客瞬间明白,顾锦辞其实什么都没有告诉顾长安。



    张溪来偷偷用手指戳了一下张墨客。张墨客侧目瞪了他一眼,仿佛要吃人。张溪来本想说话,吓得瞬间不敢吱声。



    顾长安目光落在张墨客手上,他手中的茶杯,水面一直在晃动。



    张墨客细微的举动,顾长安全然看在眼里。



    气氛霎时变得尴尬起来,张墨客进退两难,迟迟不语。张溪来再怎么闷头闷脑,这次也察觉到哪里不对。



    “爹,顾叔叔。”张溪来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觉得……我……可能是误会,是认错人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但到底心虚,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顾长安听罢,却爽朗一笑,连连摆手。然而他话未说出口,忽然瞥见门外有一人缓缓走来,便没有继续说。



    顾锦辞绕过屏风,看了一眼屋里坐着的几个人,朝张墨客行了礼。她哂然一笑,转而看向张溪来的目光却凌冽了几分。



    虽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然而看着屋里摆着的大小箱子盒子,也明白了。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故作诧异问道:“张叔叔,您这是做什么?昨日的事已翻篇,不用如此多礼的。”



    顾长安看了一眼顾锦辞,沉下了脸色,但仍未多说。



    张墨客干咳了一声,反手推了一把张溪来。张溪来愣头愣脑站起身,把他老子预先让自己背下来的东西,完完整整背了一遍。



    那些深刻的话岂是这纨绔子弟能说出来的,顾锦辞早就听出了问题,却没有点明。



    张溪来背完,张墨客脸上早就没了光。他迫不及待站起身,作揖行礼,而后便道:“这些薄礼不足挂齿,顾老爷多担待。我回去了,定然好好教训犬子!”



    他说罢,在张溪来脑门上拍了一下,嘴里挤出了一个“走”字。



    “且慢。”顾锦辞喊住了欲离开的张家父子二人。



    她终于正色看着张墨客,转身坐在了顾长安身旁的位置。良久,她才漫不经心启唇:“如此说来,我同张家,倒算是有些渊源。”



    顾锦辞捧着面前婢女新添上的茶,挑眉看着张墨客。



    “不敢当。”张墨客重新坐了下来,徐徐吐出一口气,“若是知道顾姑娘是吴仙人徒弟,我说什么都不会让犬子做出这种蠢事来。吴仙人名声在外,纵然同我们张家有什么瓜葛,也是百年前之事,不足挂齿。”



    话说到此处,顾长安心里已经明了。他有些忧心忡忡看了顾锦辞一眼,顾锦辞朝他微微颔首,并不解释。



    “还望张老爷对晚辈多加管教。”顾锦辞悠然开口,“不知若昨日令郎招惹的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张老爷对令郎所作所为是否会如今日一般愤慨。”



    公然被一个晚辈,且是女子说教,张墨客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若有人给他一股力,那压着的东西就要喷涌而出。



    张墨客直到离开的时候,都不肯把眼里快要冒出来的火星压下去。



    “辞儿。”



    送走张墨客,回到屋里,顾长安再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但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逼近。



    顾锦辞摆弄着顾长安养的花花草草,听见他叫自己,才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顾长安。



    “张家那混小子到底做了什么?”顾长安坐在她身边,焦急询问。但不等顾锦辞开口,却更着急扶着她的双臂,“听那语气,好像是什么严重的事?你可有伤到哪。”



    顾锦辞缓缓站起身,在顾长安眼里,这么久没有相见她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然而同样让他担心的,连他自己也越来越搞不懂顾锦辞了。



    “没事,父亲不必牵挂。无非是纨绔子弟想轻薄女子那一出戏码,不过他碰到的是我就是了。”顾锦辞云淡风轻带过昨天发生的种种事。



    迎着顾长安错愕的目光,她神色逐渐凝滞,“恐怕张家早不是之前的张家了。”



    这沉重的表情不过片刻,顾锦辞转而轻笑起来,“说是赔罪,却不肯放下架子,我只好替他们领罪了。”



    说罢,顾锦辞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张府,夜色四合,烛火次第燃了起来。



    张溪来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衣服。侍女系系带的时候有意无意用指尖触碰张溪来的腰,但这小少爷这次却没有挑逗回去,反而厌恶地推开了她。



    “别烦本少爷,烦得很。”张溪来嫌弃地看了一眼侍女,撩起衣服坐在凳子上。



    侍女眼睛睁大了许多,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张溪来面前,柔声问道:“少爷,您今儿个怎么了?”



    “我……”



    张溪来话未说完,陡然变了脸色。



    侍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匆忙站起身。



    “少爷恕罪,少爷不想见我,我这就走。”侍女说着,信步往外走。然而走了没两三步,猛地被冲出来的张溪来撞到在了地上。



    侍女吓呆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屋里徘徊许久,终于瞥见张溪来魂不守舍地踱了回来,连忙去扶。



    好在他这次没推开自己,侍女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张溪来突然站直了身子,着了魔一样往外冲。



    再他第五次飞奔出去的时候,侍女终于忍不住,也跟了出去。



    茅厕门口,张溪来噼里啪啦拍着茅房的木门,声色凄厉喊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好啊!”



    “滚一边去!”张墨客的声音从茅房内传出来。



    张溪来捂着腹部,在门口踱来踱去。侍女哪见过这样的张溪来,捂着嘴傻愣愣站在一边。她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忽然看到张溪来又站直了身子。



    他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表情扭曲了起来,捧着肚子缓缓蹲了下去。



    借着明灭的烛火和月光,侍女看到他素白的里衣上沾了什么污浊的东西,瞬间别过脸干呕起来。



    回府第三天的时候,顾锦辞预料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清晨她伏在踏上翻阅书卷,婢女来奉茶,随口说道:“小姐现在名声,恐怕已经传遍京城了。”



    顾锦辞顿了一下,随即合拢了书卷,“此话怎讲?”



    “我今早出门采集,听见许多人都在谈论小姐。”婢女像说家常事一样,漫不经心地说着。半晌,她突然抬起头,“小姐,消息为何传的如此快?”



    顾锦辞不用思量也知道婢女说的是她拜吴尘为师的事。吴尘名声在外,顾家和他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突然联系到一起那些人觉得惊奇也是理所应当。



    她撂下书卷,悠悠开口:“若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又怎会传出去。”



    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婢女不禁愣神,再看顾锦辞的时候,目光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晨起婢女刚说了这事,到了下午,便有人来拜访。



    顾家向来规矩严谨,送顾锦辞去吴尘那里是迫不得已。如今有陌生男子来拜访,顾长安竟不许顾锦辞同去相见。



    然而听小厮说人在正堂的时候,顾锦辞还是悄然跟了去。



    顾长安恭敬到了极点,来人并未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然而举手投足间,却有不可名状的威严。顾锦辞微微睁大了眼,来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曲靖远。



    曲靖远拍了拍手,宫里的太监宫女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次第走了进来。不多时,箱子盒子几乎堆满了正堂。



    不过几月未见,他眉眼间少年的气息几乎已看不见。同顾长安说话时那种半隐半现的圆滑,也是顾锦辞曾经没有见过的。



    她眯起眼,嘴角扬起了一抹笑,看得婢女莫名其妙。婢女不知道曲靖远是谁,然而清楚地看见顾长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明眼人都知道曲靖远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顾长安定了定神,故作不知问道:“皇上这次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听闻顾家有女初长成,有倾国姿色,朕想一睹令爱芳容。”



    曲靖远说话间,随从已经将带来的聘礼全拜访好了。只是这聘礼再厚重,顾长安也不敢收。



    他面色凝重站起身,拱手跪在了地上,“还请皇上收回心意,皇上三思!”



    “顾老爷说的这是哪里话。”曲靖远平静地说着,虚扶了顾长安一把。



    看着面露难色的顾长安,曲靖远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顾锦辞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在闺房中坐下约摸一个时辰,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顾锦辞才起身。



    顾长安拖着缓重的步子走了进来,看到顾锦辞,尚未说话,先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实在不乐观,却也乐观不起来。眉头紧缩着,黑发里夹杂的几缕白发也好似更显眼些。



    看了顾锦辞一眼,顾长安犹豫着到底说不出话,坐在桌前拿起凉透的茶水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才稍稍拾回了一点精神,开口道:“圣上想拉拢顾家,我没同意。”



    顾锦辞笑出了声,摇头说道:“我现在是信了民间那些传言,都说圣上如今手里办点实权都没有。现在想来也是,皇帝想要谁,还得屈尊亲自来拜访,恐怕在宫里过的也不顺心。”



    “辞儿莫要乱说,纵然手里权利小了,却也不至于……”



    “父亲,女儿要离开一趟。”顾锦辞突然开口,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待收回目光,便自顾自收拾起了东西。



    顾锦辞做什么决定,顾长安是管不了的。



    他上前一步,按住了顾锦辞整理衣物的手。突出的骨节让顾长安微微一惊,再看顾锦辞时,才发现她这么久未见,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瘦了。



    “辞儿,你才回来几天,怎么突然要走?你今年十六,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就不要……”



    顾长安话未说完,便被顾锦辞生生打断,“我生来就同那些丫头不同,一辈子自然也不要和她们一样。我有我的打算。”



    顾长安顿了一下,目光却逐渐迷离起来。



    思绪蓦然回到十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



    夫人在怀着顾锦辞的时候,去找过算命先生。先生说她命格与常人不同,注定一生坎坷,却会在未来某一天要掀起大风大浪。



    顾长安和夫人下定决心,将来顾锦辞不论要做什么,他们都会顺着,能让她少受多少苦是多少。



    顾锦辞从一生下来,就大病不断,鬼门关来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府里下人婆子时常在背后唠叨,都说她是薄命相,实在迫于无奈才将她送去了吴尘那里。



    到现在顾长安看顾锦辞过的顺风顺水,几乎要将曾经的事忘却了。



    顾长安凝视着顾锦辞,许久,才转身出门。



    再回到宫里的时候,顾锦辞觉得那股黑压压的死气又重了许多。四周高围的城墙硬生生把皇宫和宫外隔开了,把阴谋算计都围在了里面。



    曲靖远一大早就收到了顾锦辞的信,命宫人在宫门前等候。待到她来时,已经时至傍晚。



    被宫人引着进了殿里,顾锦辞看到曲靖远,开口第一句便质问一般说道:“听说皇上去顾家提亲了。”她却并没有用询问的语气,甚至听不出这句话的意味。



    宫人觑了一眼曲靖远,暗暗眼了一口唾沫,悄然退下了。



    本来就只是随口问的一句话,然而话说出口,顾锦辞心里却陡然升起了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顿了许久,她才福身行礼,毕恭毕敬说道:“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珠帘后的人听到她的声音,蓦然抬起头,却又将目光留在了面前堆的如山高的奏折上,“坐吧。”



    顾锦辞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过了许久,曲靖远才撂了笔,将奏折拢到了一边。他徐徐起身,掀开珠帘稳步走到顾锦辞面前,在她身旁坐下了。



    “无论如何,朕都要娶顾家嫡女。如今顾家手中权利最大,若有顾家在背后支撑,许多事就好办了。”



    曲靖远说罢,侧眸看向顾锦辞。顾锦辞手里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卷长的睫毛在窗外透进来的柔光下微微颤动。



    她突然抬头看着曲靖远,“权臣家的女儿,就一定要受家族朝政牵连吗?”



    曲靖远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半晌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递给顾锦辞。顾锦辞接过,那纸条是曲靖远心腹送来的,只见上面写着:靖安三族,恐有一族生变。



    “追的可真紧......”顾锦年啧了一声,策马加快了速度,心中不免有些有些烦躁。身后追杀他的人少说有数十位,个个都是武艺上乘的高手。



    顾锦年有心与其一战,但苦于舟车劳顿天色已晚,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他心中疑惑这是哪方势力,种种原因之下,一时间竟是与追杀之人拉不开距离。



    算算时间这群人已经追了他近两个时辰,再向前可就到了翡国和靖安国交界之处,顾锦年打定主意要找机会彻底甩掉他们。



    正这样想着,锐器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顾锦年几个侧身以防身之物击飞大部分暗器,还接住了几枚飞镖,但仍然有一枚带衣镖击中马腿,马受惊之下突然变向猛蹿了几米,差点把顾锦年甩飞出去,他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此次出行,顾锦年骑的马并非良马,经历了长时间狂奔以后本就状态不佳,这时中镖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好不容易与身后之人拉开的距离,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又看见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时,顾锦年心一横,决意不再与他们纠缠。他一手抓缰绳,另一只手把那几只飞镖抓在手中,扭身把几只镖甩向追杀之人。随后趁后方躲避的短暂空隙,双脚脱离马镫,收手在马背上一拍,借力而起飞腾离开马背落到地上,脚尖点地身形微晃,一瞬之间掠出去几丈远,又接连几个身法施展出来,更是加大了和追赶之人的距离,眨眼之间就没入了森林中,惊起许多鸟雀。



    进了山的顾锦年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感觉精神更加紧绷。身后之人并没有因为他进山而淡化追杀他的念头,反而也下马进山,用并不比他慢上多少的速度,穿梭于树木间寻找着他的踪迹。



    顾锦年轻叹一口气,这座山虽能躲藏一时,但对方人多势众,被找到是迟早的事。他拿出妹妹顾锦辞给他的特制哨子吹了几下,这哨声只有经过驯养的鸟雀可以听到,是他们兄妹之间特殊的传信使,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有只鸽子落到他面前,顾锦年把讯息写好塞进鸟腿上细长的信筒之中,又吹了吹哨子,鸽子带着讯息飞快的朝着它的主人飞去了。



    妹妹知道了以后,是否会嘲笑他的狼狈?顾锦年轻笑一声,追杀之声渐近,他起身提气在树梢之间飞掠而出。



    鸽子轻盈的拍了拍翅膀,脚上的环金属在月光下反射出一圈光晕,追杀的人之中有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记下鸽子飞走的方向,



    宫内。



    顾锦辞的面容在轻纱之下并不真切,微晃的烛火映照在她身上,为这个消瘦的身影多添了几分暖意。顾锦辞把曲靖远递来的纸条还给他:“锦玉明白了。”



    曲靖远接过纸条,视线微微下移看着顾锦辞手中茶杯,将眸中的情绪掩去:“靖安三族生变,不得不防。与顾家结亲之事,势在必行。”



    “陛下不必为此事忧心。”顾锦辞轻声打断曲靖远的喟叹,“顾家嫡女必会应下此事。”



    曲靖远近日里被那些存心刁难的臣子,和数不胜数弹劾的折子折磨的够呛,猛然听见顾锦辞这番话不禁笑了一下:“玉儿何出此言?”



    顾锦辞见曲靖远笑了,嘴角也微微扬起弧度:“陛下且等着,五天后必见分晓。”



    曲靖远也不做深究,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各做各的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顾锦辞看曲靖远批折子的样子心里不大痛快,宫中的气氛也沉重,于是她轻手轻脚的出了殿门,心里觉得忽上忽下,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咕咕咕……”一声白鸽轻啼,顾锦辞猛然回头,竟在偏殿旁遇到了为顾锦年传书的飞鸽 。



    看着顾锦年传来的讯息,顾锦辞微微变了脸色,狭长的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方向,稍稍安抚了下肩上的鸽子,转身带着它出了宫,向宫人借了匹快马,朝着城外去了。



    曲靖远知道顾锦辞借马离开的消息,已经是一炷香以后了,顾锦辞突然离开不是什么稀奇事,曲靖远虽有些诧异,略思索一会儿后也就继续批奏折了。顾锦辞总是很能让人心安的,她不会做什么没分寸的事情。



    顾锦辞用哨音指示信鸽往回飞,驾马行的飞快,一盏茶的时间就出了城,随后快马加鞭的跟着信鸽赶向来处。



    她实在心中焦急,据讯息所说,顾锦年正在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杀手追杀,顾锦辞离城门越远心中越是不安。信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飞越快。追杀哥哥的杀手数量有多少?他们从属于哪方势力?为何要对哥哥下手?哥哥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正在她回忆顾锦年最近是否和谁起了冲突之时,前方目力所及最远处的信鸽,竟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哀鸣了一声就坠落下去,挣扎了几下没了声息。顾锦辞心中一惊,立刻调转马匹离开原有的路线,拐到一块巨石之后,悄悄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只见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使着轻功,来到已经断气的信鸽面前,其中一个身材较另一个矮小一些的人,用一只手提起鸽子腿把它捡了起来。两个人见左右无人,便在石头边上靠着稍事休息,聊了起来。这石头正是顾锦辞藏身的那一块,顾锦辞收敛气息,侧耳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提起那只鸽子的矮个儿先说话了:“这就是刚刚那只从顾锦年手里飞出去的鸽子?”



    “我看像,”另一个人指了指鸽子的脚环:“你看这儿的信筒。”两人点了点头。先前那个笑了一声:“顾锦年也是手段颇多......”这话没说话就被另一个打断:“什么手段多?弃马上山,放了信鸽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手到擒来?”带着点得意的语气让本就忧心哥哥安危的顾锦辞心悬的极高,她不相信哥哥真的被一帮乌合之众杀了。



    “哈哈哈哈哈,那还是得说兄弟们棋高一着!杀他也真是费了点力气。”赞同的声音又传了来,顾锦辞吃了一惊,她不再犹豫,轻盈跃上巨石顶部,由上而下以手刀击晕了毫无防备的两人。



    她迅速扒下两人的面罩,在两人身上翻了几下,想要找到一些身份物证,最终只摸出了一枚刻着奇怪图腾的令牌。



    次日,朝堂之上。



    “还请吾皇明鉴,顾家欺君罔上,李张二家请求皇上加以治罪,否然,臣等不服。”



    近些日子来张李二家日渐嚣张。



    如果说是以前的话,那只会暗中讽刺,表面上虚于委蛇并没有什么,而现在直接被提到明面上去了,任谁恐怕都会多想。



    顾家近些来日渐落魄,这已经不是什么传闻了,关键是,在得知了一些并不存在的“真相”后,他们巴不得顾家立刻倒下去。



    看着奏书上的内容,曲靖远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是有所顾忌似的。



    没错,他是有所顾忌,他就是顾忌顾张李三家手上的兵权!谁都知道,可是谁也不愿意提起。



    毕竟,一张脸如果被人踩上灰尘的话,任谁也不会高兴的吧。



    奏折上所说的也不过就是那样,听的时间长了,还是与自己关心的人有关,曲靖远自然会有所不耐烦之意:“众卿证据可足。”



    坐在高位上的曲靖远一身明黄的衣服,脸上的严肃自然不言而喻,只是那微蹙的眉头很明显已经将他此刻的心情被暴露了出来。



    证据……此刻,张李两家心中终于有了一点担心,说到证据,他们其实是有证据的,只不过证据还没有回来吧。



    一想到昨天晚上一直闹到了现在,他们的下属还没有回来复命,张李两家心情也不怎么好。



    曲靖远伸手揉了揉眉心,看着他们言而欲止的模样,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不耐烦的挥手:“罢了,罢了,没有证据就先回去呆着吧,等有证据了你们再来启奏。”



    曲靖远之所以这么烦闷,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手上的那份奏折,不过是因为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成这样,在大殿上弹劾,看他们的那个样子,如果他不答应他们惩罚顾家的话,他们恐怕都会闹出,当街告御状的冲动。



    呵呵,这还真是讽刺。



    “皇上,这……”李家家主眯了眯眼,看着旁边怂地没有一点底气的张家家主,有些不甚高兴的挥了挥手。



    看着他言而欲止的样子,曲靖远道:“李卿还想说什么?”



    “听闻最近皇上有意与顾家长女联姻,这件事可否属实?”李家家主直接开口,咄咄逼人。



    曲靖远眉头微蹙:“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俗话说得好,皇上心里想着什么?臣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李家家主仗着自己的官爵,还有他手上的兵权,他完全不给曲靖远一点面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顾家败落——目的只有其一,顾家手上的兵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权力可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谁不想得?可是你关键得到吗?除了一种光明正大,那边还有另一个办法——栽赃!



    他不仅仅要栽赃,他还要光明正大地杀了顾家长子,让他没有继承兵权的能力,想办法灭了顾家,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朕想的什么,跟李卿有何关系?莫非朕的事,李卿也要管一管?”任谁此刻都看得出来,曲靖远是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



    “皇上的事就是国事。”李家家主嘴硬,不想放弃,可看到周围一个个看他的目光,随即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衣袍微微撩起,只见他当场跪在大殿上,高呼:“臣知错。”



    “爱卿哪里有错,朕的事就是国事,爱卿也认为自己说的不对吗?”曲靖远森然笑道。



    李家家主心下抖了一抖,连忙再次磕了个响头:“臣不该顶撞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磕下头的那个瞬间,没有人会看到,李家家主那狰狞的脸在那一刻闪现一丝扭曲。



    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他太心急了,没有抓住把柄……



    在刚才的那一刻,曲靖远真的很想将张李两家的家主给依法办理,他们在朝堂之上,咄咄逼人,目无王法,是个人都受不了。



    可他也在那一刻,想到了之前,顾锦辞说的话,她告诉他,让他万事都不要冲动。一个解决的办法,最好的就是讲求证据,实事求是。方才看他们刚才在朝堂之上的样子,要么就是证据没找到,要么就是“证据”还在送来的途中。



    下了朝之后,曲靖远回御书房批改的奏章,看着上面有几个写的关于弹劾顾家的,他默默的将那几张奏折给压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终于批改完毕。他起身揉了揉有些困乏的太阳穴,随即转身走向了里间,不过片刻工夫,便用里间的暗道走出了皇宫。



    国事繁重,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本应该在日理万机的皇帝,竟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任谁都会多想。



    所以他是秘密出去的,可至于回来是不是秘密,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说来顾家家主顾长安也是一个传奇人物,此人性格温和,却在紧要关头从不会出任何差错,安分守己,从不参与朝堂内斗。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会被世人所觉得是一枚软柿子,随意碾压,他都不会反抗的那种类型。



    在得知曲靖远要与他的长女结亲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满意的,毕竟一个皇上,后宫三千佳丽也不足奇也,他哪里受得了让她的女儿,去和别人争风吃醋。奈何看到顾锦辞和曲靖远一起出现时,他的心里就有种崩溃的迹象。



    在听到顾锦辞所说的话,他的心里就更加崩溃了。只听被他问到愿不愿意嫁给曲靖远的时候,顾锦辞竟含羞答道:“女儿愿意。”



    看着自家老爹怔愣的样子,顾锦辞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转头望向曲靖远,又重复了一句:“小女子愿意。”



    顾长安:“……”



    其实,顾锦辞嫁给曲靖远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关键在于一个“情”字罢了。



    一个喜欢叫单向喜欢,而两个人都喜欢对方的话,那这才叫爱。在顾锦辞热切注目下,顾长安无奈,只得答应。



    这件事情不过片刻工夫,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传开,轰动声一片。



    在隔日上早朝的时间,曲靖远并没有看到张墨客和李奉谨的出现,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都告了病假。



    “快找,绝对不能让他逃了!”为首的黑衣人下了命令,其他黑衣人四散开去。



    躲在一旁草丛里的顾锦年捂住肩膀,乌黑的血还是不住从箭头处渗出,觉察到身后黑衣人靠近,他握紧手中的剑,准备奋力一搏。



    忽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开了黑衣人。顾锦年松了一口气,用剑支撑着从草丛中出来,往黑衣人相反方向跑。



    给妹妹顾锦辞已经传信,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一群黑衣人步步紧逼,誓要将他灭口。



    他渐渐意识模糊,行动变得缓慢,箭上喂的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到底是谁,要这般置他于死地?



    “他在这!”附近的一黑衣人沿着血迹发现了他,持刀向他砍来。



    顾锦年侧身一躲,绕至其身后将他割喉。又看着其他黑衣人向他追来,不得已,顾锦年只好提着剑往山上走。



    最终,所有黑衣人将顾锦年赶到料峭的悬崖边。



    寒风瑟瑟,吹得悬崖边的顾锦年摇摇欲坠,他探身看了漆黑悬崖,抑制住体内的翻滚,转身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众黑衣人皆不语。



    黑衣人步步紧逼,顾锦年渐渐往悬崖边退,而后趁黑衣人不备纵身跳下悬崖。



    陆千飒于船头负手而立,欣赏着两侧山间,一侧怪石林立,草木稀疏,另一侧树木葱郁,鸟语花香。



    正当陆千飒沉醉于山水间时,随从上前禀报,“皇上,前方发现一人浮于水中。”



    “把他救上来。”



    随从将顾锦年放在甲板上,探了他的鼻子。



    “如何?”



    “禀皇上,此人还活着。”



    陆千飒看着眼前之人,身负多处刀伤,胸口中箭,被河水泡得发白,却还能存活下来,让他刮目相看,于是下令:“让船靠岸,找附近的医馆给他医治。”



    顾锦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他起身,看到自己全身缠着绷带。



    陆千飒看他醒来,很是欣喜,“这位兄台,你终于醒了!”



    “你是?”



    “朕乃翡国国主陆千飒……”



    顾锦年下床跪拜,“草民参见皇上!”



    陆千飒扶起顾锦年,“不用多礼,我这次乃是微服出巡,况且我觉得你这人非同常人,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随从出声示意,“此人身份不明,切不可轻信。”



    陆千飒扬起手中折扇制止,“君子待人,在乎坦诚,况且朕觉得这兄台,应是可信之人。”



    他转头对顾锦年道:“我们是在河中发现的你,你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是何人下的狠手?”



    顾锦年脸色苍白的捂着肩膀上的伤,摇了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我也好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你。”



    “名字?我叫什么名字?”顾锦年一脸茫然的看着陆千飒。



    后者回头向随从寻求答案。



    侍卫送了大夫出去,上前拱拳道:“回大人,大夫说公子头部受过撞击,可能导致失忆。”



    陆千飒点点头,转头问顾锦年,“你既已失去记忆,现在又无处可去,可愿意随我们一起上路?”



    顾锦年点点头。



    “好,好,好,”陆千飒手中折扇一拍,“既然你忘记自己的姓名,那从今日起,你便唤江流了。”



    一旁随从看着顾锦年,再次出声制止,“大人万万不可,此人身份不明……”



    “好了,别再说了,朕意已决。”陆千飒决绝道。



    等顾锦年身体好些时候,陆千飒带着他一起在城中逛街,实则是体察民情。



    小城处于翡靖边境,归属翡国,来往商客络绎不绝。



    街道两侧吆喝声不断,不时有小贩拉着陆千飒介绍自己的生意,皆被随从吓止。而顾锦年却没那么幸运,每次走着走着,就被小贩拉不见人影。



    看着顾锦年在眉飞色舞的小贩中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陆千飒感觉着实有趣。



    在这满大街的吆喝声中,裹挟着一声呼救声。



    陆千飒一行人赶到声源处时,见到一男子陈尸于血泊中,一旁女子跪着号啕大哭。



    “发生了何事?”陆千飒上前。



    几个随从在四周查看。



    女子抽泣着回答:“有盗贼闯入家中行窃,被我夫君发现,那盗贼竟然心生歹意,将我夫君杀死。”



    随从返回,“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朗朗乾坤,竟然如此大胆,大嫂,你且报官去,让官府来处理。”旁边人心下不忍,满怀惋惜的出着主意。



    女子摇头,“没有用的,报官了官府也不管的,官老爷只拿钱办事,穷人家是无处申冤的,之前已有两起一样的案子,两条人命,报官了官府没有收到钱便置之不理。”



    陆千飒捏紧手中的折扇,“岂有其理,身为父母官,竟如此置百姓于不顾。”



    顾锦年查看地上的血迹,判断道:“死亡时间不出半个时辰。”他看了看四周,皆是四通八达的巷道,盗贼得手后极易逃脱。



    陆千飒抿了下坚毅的唇,沉着脸道:“之前二起应该也是在这附近?”



    女子点头回应,“对的,那杀千刀的,专偷这边的贫民。”



    顾锦年看向陆千飒,后者会意,“追查盗贼之事就交给你,我去会一会这个父母官。”



    陆千飒带着女子去报官时,肥头大耳的父母官抱着个大肚子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得知没有油水可捞,便将案子收了放置一旁。



    陆千飒一声冷笑,冷言道:“原来父母官是这样为百姓伸张正义的啊?有钱便管,没钱便置之不理。”



    一向独大的父母官哪受得了这种侮辱,一阵火气上来,气的肚子上的肥肉都颠三颠,“你谁啊?竟然敢污蔑朝廷命官,来人,把他抓起来。”



    衙役围起来要抓陆千飒,随从亮出国主令牌,“见此令牌如见国主。”



    众人皆跪拜。



    陆千飒绕过跪拜众人,直直上前,冷眼望着惊魂未定的那父母官,随手抄起惊堂木一拍,厉声斥道:“身为父母官,不为名请命,却搜刮民脂民膏。”



    “大人冤枉啊,这盗匪着实狡猾,并非一时半会能抓到的……”惊堂木一声重响,竟吓得那肥官员乌纱跌落,这才清醒过来,头也不抬的跪在地上,活像个缩壳的大王八。



    话还没说完,顾锦年绑着一男子上前,“这乃这三起案子的罪魁祸首,居在这几起受害者附近,熟悉附近环境,得手后便于逃逸。”



    陆千飒微微抬眼,睥睨着脚旁跪着的那人,“这下你还有话可说,来人啊,将这害虫关押起来,三日后问斩。”



    他这言一出,那父母官竟被吓得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