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骗了。
他居然会被这破绽百出的信给骗了。
果然啊,情之一字,乱人心弦。
但是,他不后悔。
因为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回来见太后。
只有见到太后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这里,她到底是否安全。
每一个结果,都需要亲身验证的。
他不惧,也不悔。
他只是有些难过,他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那双生蛊怎么办?
他弃了自己这一条命,没想到最后还是救不了她,帮不了她。
他还能怎么办?
他开始后悔,没有听信清风的话语,带着七杀门的人奋力一搏。
如果他今天不是一个人入宫,他就不会在知道真相之后,陷入这样两难的绝境里。
他走不出去了。
太后不会给他机会走出皇宫的。
他今天,注定要殒命在这里。
可是,他还想见一见她,最后看一眼她。
哪怕一句话都不能说,只要一眼就好。
但是他们见不到了。
他们都见不到了。
南宫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现在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座封闭的岛屿,与滚滚红尘都没有任何瓜葛。
空气里的沉默,像无数把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凌迟着他。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慢慢地扯开嘴角笑了。
他在笑,眼里却落下了破碎的水光,一颗心都像秋天的野草一样枯萎死去,再也没有一点的生机。
“谢谢。”
“谢谢你,肯在这最后一刻向我坦白。”
“所以,你想好了吗?你想要怎么对付我,你说吧,总不会还那么残忍的逼我自尽吧?”他弯曲着腰,双肩颤抖着,发出肆意而苍凉的笑声。
往日那样一个鲜活明媚的人,现在周身都是浓重的死气,好像他所在自处不是人间,而是千里之外的坟场。
太后走到石凳上坐下,她轻声道:“哀家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在送你上路之前,我们母子两一起吃一顿饭吧。”
“好歹母子一场,来生,别再遇见我。”
南宫凛机械的从地上爬起来,脚步都有些虚浮不稳。
他落座在太后的对面,双手重重的撑上石桌,修长的手指苍白无力。
“好。”
“我原本你以为憎恨我,憎恨到不想多看我一眼。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是没那么讨厌我的,你居然还愿意和我一起吃一顿饭。”
太后抿唇不语,眸色晦暗不明,发髻里的白发在雪光下闪烁着微光。
她压了一下眼里的苦涩,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南宫凛却低喃一声,“不过,你既然愿意和我一起吃顿饭了,那我还有一个要求,想必你也是能办到的吧。”
“你还没看过我舞剑呢,皇叔说我舞剑很好看,颇有我父皇当年的风范。”
漫天寒风刮过他的脸,一行泪浸透了他的肌肤。
他看向神色微变的太后,他像个孩子一样,笑着道。
“吃过饭,我给你舞剑吧。”
“你从来没看过的,我想要让你看看。”
我也很好的。
我也很优秀。
我不比南宫恂差,我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但是你不想我好,你只希望我做一个窝囊废,不要威胁到他的皇位。
你所求,都给你。
空气里弥漫开一丝凝重的气息,太后没有拒绝,僵硬着点头说了一句,“好。”
闻言,南宫凛淡淡地笑了。
四周的氛围是很凝重的,但他这一笑,倒是耀眼无比,如星光一样璀璨。
往日的南宫凛会因为太后对他的冷漠而难过,但是现在他不会,他眉宇之间全然没了那股沉重气息,宛若新生一般释然。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所以,他才能在这最后的片刻时间里,笑得这样的真实。
德公公让人了几道小菜,还上了一壶清酒。
“太后娘娘,您多年不曾饮酒……”德公公不想让太后喝酒。
太后眉眼一抬,“不碍事,倒酒吧。”
“今天只有我们母子二人,你们所有人都退下去。”
德公公无奈,只能福身,带着宫人下去。
雪中。
太后和南宫凛彼此对望着,她亲自给南宫凛倒酒。
“你还有什么遗憾么?”太后道。
南宫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佯装平静地道:“没有。”
“只是不想再做人了。”
做人,太累了。
这人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是他来生,不想再来了。
做一株草,做一只鸟,一片云……
做个什么也比做人好啊。
太后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其实和你皇兄相比,你更像我。”
“我时常能够在你身上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你不像你父皇,你像我。”
太后难得的和他说起了往事,像平常人家的母子一样,在这雪天里,烫一壶热酒,闲聊二三事。
南宫凛端起酒杯,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寒风从四周倒灌而来,他的白袍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只是他依旧动作自然,波澜不惊。
“都说儿子像娘,应该是真的吧。民间传言,兴许是没骗人的。”南宫凛也不催太后喝酒,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
而太后面前那杯酒,至始至终未曾动过。
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谈笑风生。
“不要光喝酒,还是要多吃一点菜。”太后的眸子闪了一下,手指颤抖的执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片鱼肉。
“吃点菜,这样喝酒才不会……伤胃。”她的声音,陡然就低哑了下去。
她的喉咙里,仿若被塞满了棉絮,哽得她唇齿间发一片滚烫,只言片语都那么的艰涩。
伤胃吗?
这烫热的酒,真的只是伤胃吗?
不是。
南宫凛何等睿智?怎么会不知道什么。
但他现在就是像个傻子一样,尽情的饮酒说笑。
鱼肉鲜美,南宫凛却一口没动,他甚至都不曾看一眼。
“我不喜欢吃鱼肉。”
“尤其讨厌鱼肉的腥味……”
太后沉默片刻,眼眶发红,“这鱼肉不腥。”
“我让德公公盯着做的。”
“我记得,您也不吃鱼。”南宫凛神情复杂,又看了她一眼。
太后艰难地浅笑,“所以啊,我说你像我。”
“你不像你的父皇。”
说话间,太后的眼已经蒙满了泪光,拿着筷子的手指在疯狂的颤抖。
被寒风吹送而来的飞雪,落满了她对面男子的满头长发间,雪花轻吻过他的锦袍,仿佛要用所有的温柔留住他在这人间。
南宫凛眉眼从容,又为自己添满一杯酒。
“不。”
“我不像你,我要是像你,我就会不惜一切的代价活下去。”
“而不是在这里,任由你宰割。”
四下一片静默。
太后双眼发红含泪,就这么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酒。
他忍住鼻尖的酸涩,神色轻松极了。
但是,胸腔里渐渐地弥漫开的剧烈绞痛,让他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
又一杯酒,进了他的肚子。
他忍着体内五脏六腑的撕裂痛楚,身形微微一晃,迅速的被他稳住。
强烈的刺激感,牵起了肺腑之间的血腥气。
痛感,在体内经久不息。
他的唇角还是勾得漂亮,仿佛要是认输,他就不是南宫凛。
不就是一壶毒酒吗?
他喝。
他喝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