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敲门声像雷一样在整个房间炸开,刺耳的让人心烦意乱。

    薄照远微蹙起眉,走去开门。

    是阮母和阮天翎。

    阮天翎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只是阮母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双眼通红,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让原本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憔悴。

    “妈……”薄照远眸光微暗,心头更是发闷。

    “甜甜呢?”阮母伸手推开他,不过阮天翎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掀开沙发靠垫,又将茶几的抽屉一个个打开,哑声念叨着:“甜甜呢?甜甜在哪儿?”

    阮天翎心痛地看着阮母:“妈,您就让姐跟他走吧。”

    闻言,薄照远心一震。

    他望向阮天翎,哀戚的目光中多了丝感激。

    他大概也猜到了,阮天翎是瞒着阮母将纪柚宁的骨灰给他的。

    而阮母却发现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他的。

    阮天翎的话像是刺激了阮母,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砸在地上:“她是我的女儿!”

    她瞪着薄照远,像是在控诉他这两年对阮家、对纪柚宁的薄凉。

    在她心里,纪柚宁是她的女儿,而不是薄照远的妻子。

    面对阮母的抗拒,阮天翎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在薄照远身上。

    如果不让阮母放下,她绝对不会让薄照远带着纪柚宁离开。

    薄照远深吸了口气,抑着和阮母同样的心疼走上前:“妈,我要带着甜甜……”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阮母的激烈反对。

    “不行!”阮母已全无人师的冷静和沉着,她此刻就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母亲,“我不能再让甜甜离开我……”

    “嘭”的一声,她瘫坐在地,薄照远和阮天翎赶忙上去扶住她。

    薄照远伸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阮天翎一愣:“你……”

    第十八章夕阳

    阮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薄照远会想不开。

    薄照远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阮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阮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阮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阮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薄照远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纪柚宁对薄照远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阮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薄照远面色一僵。

    阮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阮母最后的请求了。

    薄照远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阮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纪柚宁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阮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甜甜,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阮天翎和薄照远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阮母因为阮父的死,对纪柚宁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阮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纪柚宁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阮母送上车后,阮天翎看着薄照远的手腕,眼神复杂。

    薄照远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阮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薄照远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薄照远站在他和纪柚宁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纪柚宁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薄照远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薄照远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少御……不,顾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薄照远。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纪柚宁不在了,她可以陪着薄照远。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薄照远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第十九章黄土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薄照远的回答。

    薄照远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薄照远,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纪柚宁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薄照远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少御……”

    然而薄照远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薄照远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纪柚宁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纪柚宁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薄照远红了眼。

    纪柚宁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薄照远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薄照远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纪柚宁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薄照远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纪柚宁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薄照远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薄照远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薄照远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薄照远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薄照远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纪柚宁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纪柚宁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薄照远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顾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薄照远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阮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薄照远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第二十章芦山村

    薄照远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薄照远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纪柚宁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薄照远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薄照远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顾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薄照远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薄照远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薄照远的房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顾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薄照远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纪柚宁的照片看着出神。

    “甜甜。”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薄照远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纪柚宁那倔强的表情,薄照远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薄照远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薄照远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纪柚宁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薄照远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少御。”

    第二十一章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薄照远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甜甜……”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薄照远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薄照远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少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