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没有客人和二老的成亲仪式。

    萧齐煜和谢云妤将门上挂上喜灯笼,点上龙凤烛,贴喜字,将整个房间布置成洞房。

    谢云妤盖着红盖头,和一身红色喜服的萧齐煜立在院子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的身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送入洞房……”

    萧齐煜手中拿着喜秤,手有些微抖。

    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一般紧张。

    轻轻地挑开红盖头,烛光中,谢云妤精致的小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

    “别看了……”谢云妤红着脸,忍不住偏过头,回避萧齐煜炙热的目光。

    萧齐煜轻轻捏着谢云妤小巧的下巴,强迫着她与自己对视着:“我不该错过的。”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都不该错过谢云妤最美的时刻。

    谢云妤看着萧齐煜温柔的都快滴水的目光,竟红了眼眶:“轻寒,我……”

    她欲言又止,不知心中藏了何事。

    萧齐煜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别哭。”

    他害怕谢云妤的眼泪,她已经为他流了三年的眼泪了,他不想她再为自己哭。

    红绡帐暖,此夜甚长。

    初春在不知不觉中赶走了末冬。

    而太后回宫后没多久突然就病了,所有太医都去侍诊,结果却是因为郁结于心才导致病倒的,但这场病反反复复拖了将近两月。

    皇上看着床榻上白发苍苍的太后,蹙着眉安慰着:“母后,您无论如何还是放宽心才好。”

    放宽心……太后浑浊的目光无神地望着皇上,声音沙哑:“哀家如何不想放宽心,可是……哀家心里有愧啊。”

    皇上不语,低着头沉思着。

    “哀家活着不敢面对顾夫人和陆枫,死了又不敢却见顾然父子和多意……”太后流着泪,语气中满是自责:“晋宁有错,哀家也有错,归根究底,是哀家硬要将多意配给轻寒才导致着一切的……”

    “母后。”皇上握住太后的手,劝道:“是造化弄人……”

    太后摇摇头,靠着榻背泪流不止,越想越觉自己是罪人。

    城南。

    谢云妤摸了摸梅树干,随后兴奋地笑着,真不枉他们俩个用心护理。

    “轻寒,它明年还会开花的!”

    萧齐煜站在她的身旁,看着树干上的那些血迹有些刺眼,但目光再移到身边的谢云妤身上,他也就释怀了许多。

    “咳咳咳咳……”

    萧齐煜用锦帕捂着嘴,偏过头猛烈地咳着。

    谢云妤忙去拍着他的背,顿时着急起来:“怎么回事?药也喝了,怎么就是不见好啊。”

    萧齐煜吞下一口腥甜,擦了擦嘴,将锦帕不留声色地收进袖子里,安慰着:“我没事,只是喉中有些痒罢了。”

    “叩叩叩——”

    急切的敲门转移了谢云妤的注意力,萧齐煜顺势上前去开门,一太监站在门外。

    “王爷。”太监行了礼,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皇上传旨,让您即刻进宫。”

    现在进宫?萧齐煜蹙起眉头:“什么事?”

    “太后病重,可能,可能……”

    第二十九章不舍离去

    太监走后,萧齐煜紧紧地握着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太后可能要……

    “轻寒。”谢云妤拉住萧齐煜的手,想将力量传递给他:“去吧,我陪你。”

    “你……”萧齐煜望着她,他以为谢云妤不会再愿意踏入皇宫了。

    谢云妤面带温和的笑容,解释着:“恩怨已了,太后从不曾亏待我,我心中无怨。”

    最后,萧齐煜还是带着谢云妤进了宫,而刚踏进太后宫苑里,就看见苑内宫内太监跪了一地,哭声一片。

    “母后……”萧齐煜心一紧,拉着谢云妤奔进寝殿。

    皇上跪在床榻旁,眼中含泪,手被太后紧紧地握着。

    他看见萧齐煜奔了进来,终于有了些许欣喜,他对着太后唤着:“母后,母后,您看看,轻寒来了,您看看他……”

    “母后!”萧齐煜松开谢云妤,跪在皇上的身边。

    眼见着太后气息奄奄,母子连心,怎能不痛。

    萧齐煜红着眼眶,轻声唤道:“母后,轻寒在这儿,母后……”

    “呃……”太后张着嘴,呼吸困难的样子让皇上和萧齐煜心一窒。

    太后努力地强睁着眼,看到萧齐煜在身边,眼泪流了出来:“云,轻寒……”

    “儿臣在,儿臣在这。”萧齐煜握住太后想摸他脸颊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母后,您坚持住……”

    太后迷离的眼神好似看不清了,只是不停地留着泪。

    “哀家……哀家不敢死,哀家……没脸见顾家人……”太后喘着粗气,艰难地说着:“轻寒,你……哀家一定,一定求她原谅……”

    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唯有在顾家一事上,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多意说的没错,她被皇家困住了一生。

    而她,用皇家的权利毁了多意的一生……

    太后长大着嘴,努力着吸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空气。

    在迷蒙的视线中,她好像看见了谢云妤。

    “秋,多意……”太后向谢云妤的方向颤抖着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谢云妤哀道:“多意,哀家……对不……”

    手倏然垂了下去,太后头歪向一边,最后一丝气也消散了。

    “母后———”

    谢云妤看着太后伸向自己的手,无声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

    今生恩怨已作罢,无需再说亏欠。

    二月三十,太后驾崩。

    全国停嫁娶及所有庆典,守国孝一年。

    萧齐煜与谢云妤一身素服,于太后陵前叩拜行丧礼。

    “咳咳咳咳……”

    “轻寒!”谢云妤扶住不停咳嗽着的萧齐煜,心中焦急:“你没事吧?”

    萧齐煜咬着牙,强忍着,生生将一口腥甜抑制了下去,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我没事。”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心却隐隐不安起来,他难道已经命不久矣了吗?

    不,他不能,谢云妤还在他的身边,他怎么可能会命不久矣,只不过是因为太后的事加上风寒的后遗症而已……

    他没事,他也绝对不能有事,他舍不得留谢云妤一人在世上!

    第三十章烟消云散

    “多意……”

    萧齐煜将目光放在谢云妤身上,眼中不禁带着些许泪花:“若我死了,你能好好活着吗?”

    谢云妤咬着唇摇摇头,含泪笑道:“不,我可能没有办法活下去。”

    “是吗?”萧齐煜抚去她面上的眼泪,忍不住满足地笑了:“我也是。况且我还和你拉了勾,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

    “嗯……我们,回家吧。”谢云妤紧紧地牵着萧齐煜的手,仿佛他是她的支柱。

    “好,回家。”

    清明时节雨纷纷,转眼以至清明。

    太后驾崩不过半月余,又大张旗鼓地祭拜了一次。

    金色侵染了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纸钱灰和鞭炮的味道

    萧齐煜刚踏入院门,只觉得眼前一黑,勉强着扶着门才得以站稳。

    “咳咳咳咳……”

    他强忍了半日的血一口吐了出来,喷溅在门上有些泛白的喜字上。

    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

    院子里光线,也安静的可怕。

    少了什么吗?萧齐煜捂着抽痛的心口,是啊,少了谢云妤。

    她说去看顾赵氏了,一会儿就回来。

    她只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为什么竟觉得去了好几年呢?

    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答应她去了呢。

    萧齐煜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喜字的血,有些虚弱地嘲笑着自己:“真是的,一会儿被她看见又该哭了……”

    他将喜字撕了下来,塞进了袖口里,想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还贴着喜字了。

    夜色渐渐笼罩了京城。

    萧齐煜靠坐在院中梅树下得椅子上,手上是早已被血浸透的锦帕。

    太静了,静的让他心慌。

    即使将家中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却依旧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起的恐慌。

    萧齐煜紧紧地捏着帕子,只能自言自语着:“多意,你怎么还不回来……”

    蜡烛最后一丝火也熄灭在了烛芯用尽之时,整个院子慢慢融在夜色里。

    “咳咳咳咳……”

    夜里的春风还是带着凉意,萧齐煜依旧坐在院子里。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他呢喃着,嘴角的血已经被风干。

    顾府。

    老管家将一叠纸钱从篮中拿了出来,抬头问着还在擦拭牌位的顾赵氏:“夫人,现在烧吗?”

    顾赵氏直起身,目光一直留在三个牌位上:“烧吧。”

    晋宁和小梅将叠好的纸元宝放在一边,都默默无言。

    顾赵氏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用平静的语气道:“快烧吧,烧完了,他们好走。”继而她又看着谢云妤的牌位,语气才有了些许担心:“多意,跟紧你爹和你哥哥,太黑了,不要迷路……”

    檀香味道一整夜都没有散去,萧齐煜半睁着眼,煞白的脸色毫无半点生气。

    他看着院门,衣襟上的血迹不知染了多少次。

    “多意……”

    萧齐煜只觉得自己好累,他好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不可以!他抬起手,拼尽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睡,我不能睡!多意还没回来,我要等她回来。

    萧齐煜强撑着意识,不断地晃着脑袋,企图减少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

    “吱——”

    轻轻一声响动,门开了。

    多意!萧齐煜无神的双目瞬间有了一丝亮光,迎着阳光,他缓缓抬起了头。

    第三十一章早已明了

    门外并不是萧齐煜心中惦念的谢云妤。

    皇上一袭白色素服立于院门口。

    萧齐煜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轻寒!”皇上怎会想到萧齐煜会是这般狼狈虚弱的模样,他大步跨上前,看见萧齐煜灰色的衣襟上全是已经干了的血,他嘴角和下巴也都是血迹,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萧齐煜有气无力地唤了声:“皇兄……”

    “你坚持住,朕马上命人去找太医!”皇上也是慌了,他上次见他,他虽然只是消瘦了很多,但也没有今日这般厉害。

    况且太后才刚去了不久,他不想再失去亲弟弟了!

    萧齐煜也没了力气,他仰着头,望着头顶的梅树枝,视线逐渐模糊。

    他,还能等到多意一起看梅花开吗……

    太医把着脉直摇头,一旁的皇上看到太医如此反应,心顿时沉到了底。

    “皇上,臣……王爷他,他可能……”

    太医跪在一旁,吞吞吐吐地就是不敢将话说全。

    皇上蹙着眉头闭上了眼,挥了挥手:“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

    他心里早就知道留不住的,只是没想到回这么快……

    皇上走到床榻边,萧齐煜已然醒了过来,只是眼神有些迷蒙。

    “皇兄……咳咳咳咳……”萧齐煜重重地喘着气,扯住皇上的衣袖,语气中带着些恳求:“我想……去院子里坐着……”

    “……好。”皇上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将萧齐煜扶起身来,半抱着他慢慢走到院内。

    皇上将他扶到梅树下的椅子上坐着,走到门外与一侍卫说了几句便走了回来。

    顾府。

    顾赵氏和晋宁正在厅里说着迁坟的事情。

    顾赵氏不想让顾然、顾云临还有谢云妤一直葬在荒郊野外,本就打算过了清明迁坟,如今还得请人找一放方好的风水之地。

    “顾夫人。”

    一侍卫被老管家引了进来,对着顾夫人行了个礼后便道:“皇上口谕:顾小姐的坟不可擅自迁移。”

    “什么?”一旁的晋宁站了起来,心生疑惑:“为什么皇上突然会传这样的口谕?”

    顾赵氏心虽不解,却也深知难抗皇命,只问:“只是一座坟吗?”

    “是。”

    侍卫恭恭敬敬地点点头。

    晋宁总觉得这事儿和萧齐煜有关系,便和顾赵氏说了声便赶往萧齐煜那儿去了。

    城南院内。

    皇上坐在萧齐煜身边,院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萧齐煜看着梅树的枝条,声音虚弱而沙哑:“皇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皇上也看了眼梅树,最后还是将目光停留在萧齐煜身上。

    他压抑着心中的疼痛,轻声反问道:“你又是何时知道的?”

    “我,我也早就知道了……”萧齐煜艰难地勾起嘴角,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癫狂还是自己的愚蠢:“我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皇上偏过头,不想在萧齐煜面前哭,但是怎么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有些抽噎的声音:“朕宁愿你一直都不承认”

    “我知道……多意早就已经不在了。”

    第三十二章气息奄奄

    徐徐的清风拂过,萧齐煜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

    皇上擦去流至下巴的泪珠,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萧齐煜却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淡然,他看向皇上,双眼带着感激:“皇兄,谢谢你……”

    在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对他说“谢云妤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愿意去接受他那可笑的幻想,让他延长了自己的幻想。

    皇上握住萧齐煜的手,再也压不住心中的苦涩,看着他哽咽道:“不,轻寒,你应该怨朕,对顾家,对你,朕同样有愧,是朕的纵容和袖手旁观……”

    “不,皇兄。”萧齐煜摇了摇头,咽了口血沫,回握住皇上的手:“我从来不曾怨你……”

    他猩红的眼眶溢出了满满悔意的泪水:“我,我现在只怨我……自己,是我没有,珍惜眼前人,我更恨自己……”

    “我恨我懦弱……我不愿,不愿接受多意的死……生生臆想出她还在,还在我身边……我恨我还多活了,这么久……多意她才二十岁,我让他,她守了,守了三年活寡……我恨我死的……不够痛苦,我只要想到,多意她,她含恨而终……的画面,我就……我就恨不得我自己……被千刀万剐……”

    “皇兄,无论……多意生前还是,还是死后,我都对不起……她,我与我臆想中的她,生活了这么久……只是想逃避,我一个人过着,所有和她想过的生活……”

    “比起她,我……我死的太舒服了……”

    皇上看着萧齐煜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么多话,没有打扰他。

    他知道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萧齐煜缓缓将目光再放在梅树上,一口血从嘴中流了出来,他咬着下唇,泪水和血混在一起:“皇兄……我,我是不是很混蛋?”

    皇上慌乱着擦着萧齐煜的血,哭着摇摇头:“不,你比朕好太多了……”

    萧齐煜痴痴一笑,这一辈子,他亏欠谢云妤太多了,多到他觉得十世都还不清。

    “但是,我怕……皇兄,我怕多意恨我……我怕我到了下面,她不愿意,不愿意见我……”萧齐煜颤抖着抽噎着:“我……更怕,她已经喝了孟婆汤,连恨……连恨都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很自私,明明是他对不起谢云妤,居然还在期盼着这些……

    皇上早已泣不成声,什么皇上的威严和仪态,早就随着萧齐煜生命的流逝而去了:“你放心,多意她……她很爱你,她不会……”

    “真的……真的吗?”萧齐煜的眼神中燃着一丝微亮的光。

    “嗯,你忘了吗?那次,宫宴……朕看到了,她看你的眼神,很坚定,她很爱你……”皇上看着萧齐煜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只觉得心如刀刻。

    萧齐煜也是个痴情之人,只是这情,他明白的太晚了,最后只剩下了痴。

    “皇兄,我,我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应我?”

    萧齐煜只觉得自己呼吸开始急促,他紧紧拽着皇上的手,生怕自己现在去了。

    “你说,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答应你。”

    “皇兄,请,请废了我摄政王的……位,贬我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