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门前，满地狼藉。
时衿的脸色差到了极致，她缓步走上前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桃听见她的声音，顿时吓了一个激灵。
她小心转过身去，朝着时衿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姐……你怎回来得这么般快。”
时衿并不着急理会她，绕过她，径直走到了将军府的门楣下。
她看着那块时家世代人，用命守着的“精忠报国”的门牌，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紧了拳。
此刻，这块牌匾满是脏污。
从前在京州时，她不是没有被排挤过。
旁人的冷嘲热讽，或是借着圣上忌惮有意无意地打压，明里暗里贪污时家的赏赐，她都可以当做视而不见。
除却这一样。
时家历代功臣，对朝廷中心，为万民争安。
除非谋反或是伤天害理，都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时衿双拳骨节发白，正要去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旁边的段府门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段府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林半烟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而段夫人跟在后头，興興付費獨家泣泪涟涟。
她不断哭喊去扯林半烟的袖袍：“半烟，母亲这些年的陪嫁都给你了，哪还买得起新宅邸？”
林半烟一甩手，躲开了段夫人：“既如此，那就将这处宅邸卖了，换一处新的！”
段夫人闻言，哭得更加厉害：“这怎么成？要是阿段懿回来，他该去哪儿住？”
听段夫人问个不停，林半烟更是不耐。
她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段夫人怒斥：“自嫁过来我便同你们说了，这宅子太小我住不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还住这儿，你们也不嫌晦气得慌！”
话落，她扭头就想走，正对上时衿的目光。
四目相对，林半烟怔愣了一瞬，旋即漏出个讥讽的笑容。
她收敛了怒意，优哉游哉地走到时衿面前：“这不是罪臣之女，时衿么？”
时衿身上冷意未褪，望着林半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这会儿了，你还装什么？”
林半烟在时衿身边缓步打着圈，讥诮不断：“刚来的军情，青门关被攻破了，咱们的时大将军将十万将士留在关内，带着儿子自个儿跑了！”
一字一句，犹如惊雷在时衿的耳边响起。
她的心霎时间如坠冰窖，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时家世代忠烈，她的父兄怎会撇下将士们逃跑。
这一战不是打得还算顺畅么？怎么瞬时间，守了二十几年的青门关就破了！
时衿想起自个儿临走前，爹爹的嘱托，原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了这一仗凶多吉少么？
她不敢相信，咬牙硬撑着：“爹爹与兄长，绝不是那样的人。”
林半烟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爽快。
本还想设计让她出丑了，谁知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看来，是老天都在助她！
林半烟理了理衣裙，给了时衿最后一击：“据说青门易守难攻，还是你爹爹做了叛徒，才给了匈奴人这次机会，你猜，皇上会如何处置你们？”
原本就破败的将军府，此刻更显荒凉。
林半烟前两日所问的圣上会如何处置时家，在此刻有了答案。
时衿回家之后，不过片刻，便有公公带着锦衣卫前来宣旨。
抄家，凡与时家有过牵扯之人，轻则禁足，重则下大狱。
时衿的身边人都被撤走，偌大的将军府，又只剩下她与小桃。
不过这次，要比从前还多出来两人。
孟俞行始终陪在她身边，段夫人不肯走，非要留处老宅，被当做可疑之人一同关进将军府了。
时衿坐在庭院当中，望着段府那株枝叶跨过高墙的梧桐树，低声道了一句：“原来梧桐树也长这么高了。”
陪着她闲坐的段府人也抬头看了眼，忆起往事，不由得笑起来。
只是这笑中，有几分苦涩：“那颗梧桐树，还是你出生那一年，阿段懿种下的，现在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
时衿颔首，迟迟不语。
并非她不说，而是有些说不出来。
在这京州，每一处都有着她跟段懿的痕迹，他们相伴的时间实在太久。
本以为红枫都还回去了，朝着众人也能平静提起从前往事，便算是放下了。
今日才懂，原来她从未忘记，只是在藏在心底。
时衿合了合有些发酸的眼眸，段夫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意意，你别怪伯母啰嗦，或是爱抱怨，只是伯母与阿段懿，太后悔了。”
时衿没有睁开眼，只轻声问：“后悔什么？”
段夫人带了点儿哭腔：“若是当初，伯母没那般骄纵阿段懿，拦住他，不让他娶海晏郡主，而是娶你就好了。”
闻言，时衿的眼睁开了一道缝。
她眼前景象朦胧，此时还开得起玩笑：“要是真娶了我，今日事发，不还得连累他与伯母遭罪？应当说，幸好没有娶我。”
门外，时不时响起叫骂声。
那些参了军的人，他们的妻母都在外头叫骂着，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孩的哭声。
树倒猢狲散，一时间，时家从京州人人敬仰的武将世家，沦为了过街老鼠。
段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若是真娶了意意，无论是何等横祸，段家都不觉得拖累，只会同你一齐面对。”
时衿笑而不语，只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
她当然知道，段夫人这话不过说说而已。
只要事情没成，那发什么样的誓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不用说，段夫人本性不坏，对她一向是极好的，便让她此刻说说，发泄下心底的不快吧。
段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我真是老了，人竟也变得爱哭起来，意意你别见怪……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话是这般说，但她接下来的命运，已格外分明了。
她睁开眼，看着那块捡回来洗干净的牌匾，眸光晦涩难明。
时衿艰涩开口：“若父兄是被冤了，我便带着这块牌匾去敲登闻鼓，直到替他们洗清冤屈。”
“若是没有被冤，我便在时家定罪那一日，拔剑自刎，以此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