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文又叫了我一声:周向男,给我倒杯水。

    我飘到房间,周向文翻身而起,揉了揉乱糟糟的发:周向男这死丫头还没有回来?

    我在家里没有名字,叫得最多的代号是赔钱货、死丫头。

    周向文起床洗脸,我跟在他身后,镜子只照出他的身影。

    趿拉着拖鞋,周向文拿着昨晚剩下的四百元钱去楼下的小饭馆。

    我只能跟在周向文身后,他点了很多菜,比过节吃得还要丰盛。

    周向文拿出手机刷了一会视频,皱眉给朋友发去微信:周向男呢,昨晚你们没有让她回家?

    对面没有回复,我清晰地记得,是三个人,哥哥昨晚带去三个朋友。

    我蹲在小饭馆的门口,地上的血液越来越多,蔓延到周向文坐着的位置。

    我大概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现在是靠执念存活在这个世间。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5.

    爸妈终于想起我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问起:周向男呢,昨天跟你出去吃烧烤,怎么今天还不见回来?

    周向文扒拉一口碗里的鸡腿,爸爸安静地吃着饭。

    气氛融洽,好像缺少一个无关紧要的我,也没有什么。

    昨天带她出去吃夜宵,玩嗨了吧。周向文皱着眉,我凑近看他的脸,神情泰然,一丝慌乱也没有。

    也是,爸妈从来就不曾在乎过我。

    理所应当地,周向文也从来没有拿我当回事。

    妈妈哼了一声:周向男考了个县状元,县里说要给奖励。

    多少钱?爸爸注意力落在这上面。

    县里说给十万奖金,到时候还有热心企业家来资助。妈妈夹了一筷子青菜。

    难怪晚餐丰盛,原来是庆祝他们有钱了。

    妈,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吵得我头疼。周向文用力拍了下桌子,他高考成绩不好,现在正难受。

    周向文比我大两岁,留级一次,复读一次,这次高考的成绩也就是堪堪上个大专。

    妈妈忙安慰他:好好好,我们不说了。等会县里的奖金下来,我们也是给你用的。

    周向文的眼睛圆溜溜地转:全部给我?

    爸爸一向是以周向文为荣的:是啊,一个赔钱货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是我们周家的儿子,到时候一切都是你的。

    周向文乐呵呵地笑起来,妈妈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多吃点。

    周向文脸上的肉一圈又一圈,笑得看不见眼缝:妈妈,等会给我钱,我想出去玩。

    好,高考完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妈妈很轻易地答应了。

    等会你去找周向男那个死丫头,明天定了采访,县里的采访有钱拿。爸爸吃完把筷子一摔,对周向文说。

    行,爸,我想要买一辆车。周向文的眼睛闪着贪婪。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所有人都在笑着,消失一天的我无人问津,夜晚爸爸让哥哥去找我,也只是为了明天的采访。

    鬼魂还会疼吗?

    我伸出手,手上是一层厚厚的茧。现在,手上是一条又一条的伤痕,血肉模糊。

    很疼,鬼魂是不会哭的。

    眼泪滴在地上,跟血液混在一起。

    血液延伸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6.

    周向文拿了钱并没有去找我,他又去网吧包夜了。

    我不能离开他太远,只好看着他打了一局又一局的游戏。

    周向男不会被人欺负舒服,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吧?天快亮时,周向文点了一根烟,嘿嘿笑着说。

    网吧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油腻肥胖的脸上尽是猥琐。

    或多或少,周向文对爸爸还是有些敬畏,爸爸交代给他的事情,周向文会想着完成。

    走出网吧,周向文随意把烟头丢在地上碾了碾,给苏清打去电话。

    苏清,就是昨天晚上带头欺辱我的人。

    哥哥收了他五百,将我带了出去。

    我满心都是喜悦,高考成绩不错,哥哥带我出去吃烧烤,我没有想过,一向以欺负我为乐的哥哥怎么会好心带我去吃宵夜。

    打去一个又一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通。

    谁敢接周向文的电话呢,毕竟,我被他们亲手捂死了啊。

    周向文回了家,我失踪的第二天,妈妈在屋子里大声骂我:

    果然是个赔钱货,等会记者要来了,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点用都没有,把她养那么大,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回点本,居然不见了。文文,你找到她了吗?

    周向文吸了一口烟,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没有找到,小赔钱货不在,屋子都没有人收拾,等会她回来记得让她给我洗鞋。

    养女儿就是养白眼狼。爸爸给我的失踪下了定论。

    我安静地站在客厅,赤脚站在地上,鬼魂会维持死前一秒的形象。

    赤着脚,身上发白的t恤被血痕浸湿,头发乱糟糟的,手腕不自然地弯曲。

    男男啊,她出去旅游了,她一放假就想着出去玩。不像我家这臭小子,会想着帮忙。

    成绩好?呵呵,也就是成绩好,她人品不行,天天闯祸。

    记者来了,本来顺着夸我几句就行。

    顺嘴地,妈妈说出了我所谓的缺点。

    我飘在空中,看见记者的眼中一点点闪过嫌恶,是对我的。

    瞧,又一个人认定了我是坏孩子。

    坏得彻底,满嘴谎话,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的坏孩子。

    好的,李记者再见。李记者是来采访我的记者,我不在,他顺着妈妈的话头夸了几句周向文。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是啊,臭小子听话,要是他也像男男一样,我怕是头发都要愁白了。

    没有人会对妈妈的话产生怀疑,毕竟,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个妈妈会不护着孩子。

    最亲近的人都在说不好,那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啊。

    可是,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在说谎!

    我想把茶几上的报纸推倒在地,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只能在原地转悠,碰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李记者走后,原先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周向文懒洋洋躺倒在沙发上:妈妈,要去找她吗?

    妈妈愣住了,随即,她的脸上闪过厌恶:这么久不回来,不知道跟哪个男的在一起呢?管她做什么,不回来就不回来,爱死外面就死外面。

    7.

    妈妈最爱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个赔钱货。

    还有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恨我。

    我大概明白她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

    怀我时,周向文两岁,她怀着孕要照顾周向文,听奶奶说,我在肚子里并不安稳,折腾她好几次。

    明明奶奶让她去农村住,顺便可以躲躲计划生育,但是她不愿意回去。

    爸妈都以为我是男孩,发现我是女孩本来是想要溺死我的,我被好心人救了下来。

    不得已,爸妈补了一大笔钱。

    因为这件事情,爸爸对妈妈的态度并不好,妈妈将这气撒到了我的身上。

    从小到大,妈妈都会说她为了我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

    每次说完,我就会多一样家务活。

    我没有新衣服,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衣服。

    冬天,手上生着冻疮,妈妈让我用冷水洗碗洗衣服。

    妈妈笑着说:小赔钱货,你要乖一点,不然我们就不要你了。

    我跟她要钱买辅导资料时,她说:你怎么不去死啊,天天要钱,早知道就不要你了。

    哥哥在旁边大口大口吃着零食,脚边放着新买的玩具,比我的辅导资料还要贵个几百。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周向文不知道想着什么,推了我一把:你去找爸爸要钱。

    我仰头看着妈妈,妈妈绷着一张脸,白亮的灯光从上扫下,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对上哥哥时,她又笑弯了眉眼。

    一本参考书,二十元,我鼓起勇气对爸爸说:爸爸,老师说要买……

    话没有说完,一巴掌落在我脸上,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