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季聿对听我讲笑话到底有什么执念。
是脱口秀不好笑,还是喜剧大赛不好看?
哪个不比我强!
他咧了咧嘴,「能看在我帮你付了两千万的面子上,额外赠送个每晚讲笑话的睡前福利吗?」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原本是想拒绝的。
但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应了声「好」。
转头上楼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季聿一眼。
他站在车旁边等着我上去。
「季聿,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季聿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等你自己想到答案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这段时间,季聿几乎每天都会联系我。
忙的时候再晚也会给我打个电话,缠着我提供笑话服务;
闲的时候就会开车带我大街小巷的转悠,美其名曰「探店」。
多亏了季聿,让我没有闲余的时间想到傅时远,想到傅家。
日子好像正在变得正常。
我找了新的住所,准备从陈窈的家搬出来,正式开始独立生活。
搬家那天,季聿和陈窈都不在。
我找了搬家公司,才上车就觉得不对劲。
「师傅,是不是开错了?」
「没错。」
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丁小姐,傅先生说要见你。」
8
离开傅家之后,傅时远找过我几次。
但我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车子在傅家停下,我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傅时远坐在我卧室的床上,手里拿了一本当初我没带走的习题册。
看见我进来,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高中习题册上,有我的名字。」
「你用这种方式让我回家,就是想说这句话?」
傅时远起身又从我的书柜里拿出了一个溜溜球,「这个,我当年给你买的,你还留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时远双手插兜,「你不是喜欢我么,不是喜欢了20多年么,怎么现在转头就跟季聿混在一起了。丁柠,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
我以为我不在乎了。
但是当傅时远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还是恼火了。
「傅时远,所有的人都能质疑我,唯独你不行。」
「我不行?」傅时远嗤笑,「那证明给我看有多喜欢我,继续爱慕我、追求我,待在我身边永远别离开。」
「够了,你放过我吧,到此为止不行吗?」
「到此为止?丁柠,你以为这么多年只有你痛苦吗?」
傅时远提高了音量,将我抵到墙角,「你爸杀死了我哥,和杀人凶手的女儿共处一室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内疚、恶心、罪恶。现在我说我接受了,我说我接受被杀人犯的女儿喜欢了,我说我妥协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不需要了,我不需要你接受了!」
我也哭了,傅斯扬的死就像一个魔咒,将我困在围城之内,永不得翻身。
和傅家的纠缠是20多年前开始的。
我父母就是在傅家相识。
爸爸是司机,妈妈是保姆。
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和父母住在傅家。
傅斯扬比我和傅时远大六岁,他从小便接受精英教育,很少和我们玩。
出事那天,是傅斯扬从国外夏令营回来。
傅爸爸有事,晚上临时让我爸去机场接人。
但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们回来。
最后等到了医院的电话。
车撞到了货车,人当场死亡。
法医判定我爸酒驾,担负全责。
人已经死了,所有的埋怨、敌意全都落在了我妈和我的身上。
我们付不出天价赔偿金,傅家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便让我们继续留在傅家。
我妈和我说,「我们欠了傅家一条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傅时远周全。我们要报恩还债,绝不能让傅家第二个儿子出任何意外。」
守护傅时远。
成了我的使命。
9
傅时远限制了我的自由。
他把我关在房间,切断了我所有对外的联系。
白天会有人来送一日三餐。
但他们跟我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集。
我就像个犯人,被牢牢看住。
晚上傅时远会到我的房间陪我。
有时候他会在我旁边处理公务,有时候会陪我一起看看电视。
我不理他,他也丝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那被封上的铁窗,我甚至会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那时候他还很喜欢黏着我屁股后面,闪着星星眼跟我聊天。
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他说,长大了会娶我。
后来我们长大了。
他却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
我也越来越绝望。
期间傅妈妈来过一次。
那时我的精神已经很差了。
我求她救救我。
她却和我说,「我不同意时远和你结婚,但是他爱你,所以我也不会反对你们交往。丁柠,我一个孩子已经被你爸爸害死了,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孩子了。」
言下之意,是让我继续留在这里,陪着傅时远。
那晚,傅时远照例坐在我房间。
突然电话响起。
那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时远,爸爸问我们订婚宴的准备情况。」
是祁偲的声音。
傅时远抿了抿唇,起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再回来,我问他,「傅时远,你打算怎么跟祁偲解释我的存在?」
「我们的事,和她没关系。」
「我不相信任何一个妻子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有勾缠。」
闻言,傅斯远突然轻笑出声。
他走过来捏着我的脸颊,「不想让我结婚?」
说着他凑近我,吻住了我的唇,半晌才把我松开,「放心,我和祁偲不过就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婚后我还会继续住在傅家,你也会继续待在我身边。」
「我不想留在你身边。」
傅时远脸一沉,「想都别想。」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傅时远从头到尾都没跟我提过祁偲。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傅时远即便表现得再厌恶我,都没撒手让我离开。
因为他早就病了。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爱上我,却对我还有不能割舍的感情。
他和我说,「我给不了你婚姻,但允许你继续喜欢我,这是我做得最大让步。」
傅时远订婚那天,离开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到了我房间。
他身上穿着昂贵的西装,整个人英俊帅气。
他说,「乖乖等我回来。」
白天,傅家的人都去了典礼现场,只有一个阿姨留在家里给我做饭。
这是我做些什么最好的时机。
窗户周围被焊上了铁丝网。
我从柜子里翻出了打火机。
手里捏着一张纸。
只要我把纸张点燃,丢在床单上。
很快我就能结束这一切的噩梦。
想到这儿我有点心动。
从出生开始,我就寄人篱下。
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就围着傅家转,对我没有任何关心。
到了后来,我妈也去世了。
遗言是让我继续报恩。
真是荒唐。
火很快燃烧起来。
我坐在书桌前,透过铁丝网看着傅家后院。
那里有一颗梨树。
是小时候我和傅时远一起种的。
枝繁叶茂,长得有两层楼那么高。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梨同音离,种在院子里不吉利。
以前我不信。
现在我终于信了。
火势渐猛地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剧烈的电锯声。
然后一个人从二层窗口的位置爬上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里很夸张地攥着一个电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来接你了,我的公主。」
季聿来了。
他带着我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我的房间已经往外冒出了黑烟。
附近有邻居发现,开始拨打报警电话。
我有太多想问季聿的。
比如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傅家,怎么能绕过保安检查进来别墅区,又怎么解锁院子的密码。
然而当他轻车熟路拉着我走到了别院……狗洞的时候,我凌乱了。
「你从这儿爬进来的?」
「不然呢,还有更好的路?」
季聿毫不在意,问我,「你先还是我先?」
我盯着只能匍匐进出的洞,眉心跳了跳,「我先吧。」
毕竟离开傅家,我显得比较迫切。
其实仔细算来,我被关在房间的时间不长。
14天。
一个隔离周期。
但再出来,恍若隔世。
我趴在车窗看着窗外,心情是分外的复杂。
季聿盯着我,「屋内的火是你放的?」
我没否认。
季聿沉默良久,才开口,「不是答应了晚上要给我讲笑话,诺言还没兑现,你怎么敢的。」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季聿执着于听我讲笑话;
知道我欠了傅家恩情;
甚至对傅家的狗洞都一清二楚。
他拿着电锯出现在窗台上的那一幕,突然劈进脑海。
和十几年前的一个阴沉少年重叠。
我想到季聿之前说的话,不可思议地说道,「季聿,我们之前见过的,对不对?」
我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但这一次我用的是肯定句。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却不敢相信。
当年那个捡垃圾为生的少年,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季聿笑了笑,「我说过会帮你报恩,接你从傅家出来。我没忘记过,我的公主。」
我和季聿是初中的时候遇见的。
正是傅时远突然「性情大变」,带领全班孤立我的时候。
班上的男生会把我的书包丢到泥里,然后将我的书撕碎。
女生会拉帮结派骂我,锁住厕所门不让我出去。
然而每次对傅时远恨之入骨,他却又适时出现给我一个甜枣。
一次又一次。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天我值日晚归,洗完拖把就发现自己被人故意反锁在了杂物间。
我以为傅时远会像以前一样,到了深夜就会把我救出来。
但一直等到午夜都没人来。
黑夜如幕,冷风潇潇。
我害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季聿出现了。
我求他救我。
季聿也是像今天这样,不知道从哪儿偷了个电锯,直接锯开了锁着的铁门。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他是……趁着天黑翻墙进学校偷废纸的流浪少年。
季聿很穷,脸上总是脏兮兮的,我好像从来都没看清过的他脸。
但是我很喜欢他。
因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会把傅家不要的东西偷偷拿给他,让他卖掉换钱。
还会和他倾诉心事。
我和他说,我想离开傅家。
我和他说,我不懂爸爸犯的错为什么要我来偿还。
季聿很沉默,他大多数时间都扮演倾听的角色。
有时候我哭得狠了,季聿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只能傻乎乎地和我说,「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我笑点低。
他讲的我都会笑。
可是后来季聿被傅时远发现了。
他把季聿堵在院子里,讥笑着让他从狗洞里爬出去。
季聿和我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我以为那是个戏言,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时光变迁,季聿又回来了。
拿着两千万。
帮我偿还养育之恩。
帮我换回我的自由。
车子一路开到了季聿家。
他请熟识的医生帮我检查了身体。
确认我只是吸了少量烟雾导致嗓子有些炎症之外,其余的没有什么大碍。
但相较于我的身体,季聿更担心我的精神状况。
他联系了陈窈,拜托她陪我几天。
陈窈看见我,哭得像个泪人。
咬牙切齿,「傅时远就是个神经病,你没做出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提到季聿,她又变得十分八卦,怂恿我和季聿在一起。
但现在的我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隔了几天,我从电视上看到新闻,铭思集团官方宣布与傅家终止一切合作关系。
两家联姻也无疾而终。
「傅时远那天从订婚宴上跑了。」
见我疑惑,陈窈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实话。
「傅家失火,他撂下了所有宾客回家了。铭思集团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公司,这不是摆明了没把他们当回事儿么,婚约作废了。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再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摇了摇头。
心里没什么波澜。
傅时远是个成年人了,无论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窈陪我住了一段时间,我状态好了之后她就回去了。
但我没想到,那天之后傅时远好像疯了。
他开始大张旗鼓地找我。
一向排斥媒体的他,居然接受各类记者的采访,公开宣称他在寻找走丢的未婚妻。
未婚妻。
是他给我的新头衔。
很快,我的名字出现在了各类财经社交平台。
有媒体找到了我的照片,开始帮傅时远免费做起了寻人启事。
以前我是傅时远最羞于提起的存在。
而现在,他居然承认我是他喜欢的人。
他对着媒体喊话,说自己错了,让我原谅他。
但是太晚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季聿没有限制我的行动,我仍旧可以正常社交走动。
原本我只是个路人甲,根本没人认识我。
最近拖了傅时远的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我。
这天我从超市回来,居然还被媒体发现放到了网上。
于是便有人爆出我住在季聿家。
很快,「傅时远未婚妻移情别恋,与新锐企业家季聿同居」的新闻就出现在了头版头条。
而我这个平凡到尘埃里的普通人,也有幸体会到了明星的快乐。
那天之后,知道我去处的傅时远终于结束了他的媒体找人策略。
公开放话让季聿放放手。
否则,傅氏集团将不惜一切代价搞垮季聿的公司。
季聿只是无辜的人。
他白手起家走到现在并不容易,我不想拖他下水。
我妥协了。
想要离开那天,季聿拦住了我。
「我花了这么多心思,不是看你放弃的。」
季聿眉毛拧在一起,「丁柠,这家公司就是靠着你当年给我的钱发展起来的。垮就垮了,又不是没穷过,怕什么?」
看见我的表情,季聿轻笑,「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讲个笑话吧。」
小时候,他用蹩脚的笑话哄我;
长大后,我用难听的笑话安慰他。
时间是个轮回。
有着相同经历的人,却在彼此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