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尘世狱 > 章节目录 第7章:水火刀
    熊熊燃烧的火柱映红了没有月亮的夜空,火刑台上两条人影扭动挣扎着惨叫着,围观的人群静默无声。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火柱,脸被火柱散发的温度烫的发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火柱里那两道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的人影。



    叶慈南同样目不眨睛地盯着火柱中渐渐不再扭曲的人影,眼中却带着一丝狂热的兴奋,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绣有黑色十字纹样的血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看火柱中的人影不再扭动,也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一名同样身着铠甲披血红披风的校尉凑近叶慈南耳边低声问道:“将军,那个渎神者的女儿如何处置?”叶慈南顺着属下的手指看去,小女孩依旧呆立在原地看着火柱一动不动,思绪被牵扯到遥远的地方又瞬间回过神来,“引导她听从圣父的教诲,成为圣父的利剑。”叶慈南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冥顽不灵,审判她。”



    “世人生而有罪!”叶慈南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说道,在内力的作用下她的话却在每个围观的人耳旁响起,“圣父慈爱宽容愿意接受每个诚心忏悔的子民向他赎罪,而不知悔改甚至藐视亵渎他的人将迎来审判!”说着叶慈南伸手指向火柱,一双眼睛紧盯着小女孩,“你的父母不思己罪还胆敢质疑伟大的圣父的光辉,你是否认罪,罪人的血脉?”



    小女孩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火柱,双眼中毫无生气,似乎完全没听见叶慈南的问话。



    叶慈南冷冷一笑,拨出腰间佩剑直指小女孩细弱的脖颈,“最后一次问你,皈依,或者死!”



    只是小女孩似乎仍旧没听见叶慈南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死神的面前。



    叶慈南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手腕一发力,二指宽的细剑闪着寒光猛然刺向了小女孩的喉间。



    “叮”的一声金铁交鸣,剑却刺在了斜地里横来的一根漆黑长棍上,叶慈南心中一紧,收剑横于身前,怒睛望去,却是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单手握着鹅蛋粗细的黑铁长棍挡住了她的剑,身量不高,面容隐藏在斗篷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见消瘦的下巴有如刀削,抿着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四周叶慈南属下的校尉顿时全都长剑出鞘,将那男子团团围住,只待叶慈南一声令下就要将此人就地格杀,叶慈南脸色有如冰霜,正要开口,男子却抢先说话了。



    “世上无神。”



    叶慈南柳眉一蹙一舒,一抹冷笑浮现在嘴角,“又是渎神的罪民。”说着脚下滑步向前,手中细剑陡然便往男子握棍的右手刺去,围住男子的那七八名属下见她出手便也齐刷刷地举剑向男子周身要害刺去。



    霍病虎本不想跟圣教牵扯上,只是在那一霎那间觉得自己要救下这小女孩,仿佛他今夜路过这个小镇冥冥中就是注定了要来救下她一般,也许更直接的原因是他讨厌这些开口必称圣父教诲闭口即是圣父光辉的圣教裁决院护教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就是他对眼前这群身着明光铠披着血红黑十字披风的护教军的定义。



    所以他出手了,以手中黑铁长棍拦下叶慈南的剑。



    霍病虎手一缩正闪过叶慈南的剑尖,长棍收回往地上一杵,另一只手抓住斗篷下摆一抖一甩,斜插一步顺势将小女孩搂入臂弯中,四周刺来的剑被他斗篷一甩绞得尽数偏往一旁,那不知何种材质的披风跟七八柄长剑相触竟发出隐隐的金铁声。



    叶慈南一剑刺空,怒哼一声,手腕一转长剑便斜向霍病虎面门削去。霍病虎哈哈一笑,突然起脚一扫长棍,棍梢便斜斜打向削来的剑身,叶慈南疾转手中长剑改削为刺再次直刺向他面门。此时那七八名护教军重又举剑刺来,霍病虎搂着小女孩一个猫腰转身,单手长棍横扫,七八柄长剑尽数被他长棍荡开,同时起脚一记蝎子摆尾踹在叶慈南脸上,叶慈南还没反应过来,剑尖去处已不见了目标,反而一只布靴底骤然出现在眼前,正踹在她脸上,力道大得她眼前一黑仰天便倒。



    霍病虎不想再跟这些圣教的狗腿子纠缠下去,一提内力便施展出八步赶蝉飘然而去。那些护教军眼见叶慈南倒下,一边高呼求援一边上前查看叶慈南伤势,竟无一去追赶霍病虎,只是叶慈南此次本是临时起意出巡,身边仅带了这七八名校尉,最近的护教军巡逻队也在三里开外,待巡逻的护教军赶来,霍病虎早已带着小女孩在夜色中消失了。



    当叶慈南醒来羞愤难当大发雷霆的时候,霍病虎抱着小女孩在荒野上的一片废墟中停下了脚步。



    霍病虎放下小女孩,然后便自顾自地靠着一面断壁盘腿坐下,长棍搁在腿上,然后便盯着小女孩的双眼。此时小女孩显然已经回过神来,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不复适才毫无生气的模样,见到霍病虎坐下,便也学着他的模样靠着另一堵残垣坐下来。



    霍病虎解下腰间用兽皮制成的酒囊,拔开塞子用手托起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呼出一口长气后说道:“小丫头,你父母没教你对救命恩人道谢么?至少自报姓名吧?”



    小女孩低下头,轻声道:“他们死了。”



    霍病虎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人终有一死。”



    小女孩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霍病虎,“为什么他们要被烧死?”



    霍病虎闻言笑了,笑容中隐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因为他们无力掌握自己的生死。”说着把手中的酒囊抛向小女孩,“喝口酒暖暖身子,然后去捡些干柴或者任何可以烧的东西回来,今夜将会是你人生中最漫长的夜晚。”



    对常人而言,漫漫长夜只是百无聊赖。而对霍病虎来说,某夜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比任何人的夜晚要漫长而艰难。看着小女孩拾来的寥寥无几的树枝干柴,霍病虎再次摇摇头,自嘲般一笑,伸手将斗篷兜帽拨到身后,“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但既然救下你,不想死的话你最好能有点用。”霍病虎抽出火折子,吹燃后扔在那可怜的柴堆上,“别随随便便死了。”霍病虎说着解下腰间一把短刀连鞘抛给小女孩。



    小女孩接住短刀,在火光的映照下第一次看清霍病虎的脸,浓眉高鼻,双眼中隐约闪过的寒光让她想起书中写的独狼,瘦削的脸有点苍白,右边颧骨上有条长长的墨绿色疤痕,光得发亮的脑袋上有八个戒疤,小女孩忍不住开口道:“你是和尚?”



    霍病虎伸手摩挲着精光的头皮道:“很久以前。”说着缓慢而坚定地站起身,手指拂过那道怪异的墨绿色疤痕,“今夜你若不死,便寻自己的路去吧。”



    小女孩一脸茫然地看着霍病虎,他却不再多说,只是脸上那道疤痕越发诡异,慢慢地渗出墨绿色的血来。



    霍病虎突然冷冷一笑,小女孩怵然发现废墟中有许多爬动着的黑影,缓缓地在向他们爬来,想起手中的短刀,当即抽出刀来双手握刀举在胸前。那些黑影越爬越近,在火光的照映下已经隐约能看见它们的形状,惨白发青的肤色,残缺不全的躯体,还有散发出的恶臭,简直就是从阴间爬出的活死人。



    “每次都是这种让人提不起劲的模样…”霍病虎不屑地说道,那疤痕渗出的绿色血液往下滑落,在他脸上画出惨厉的线条,他却开始狞笑,“魑魅魍魉徒为尔!”话音未落霍病虎已舞棍上前,沉重的黑铁长棍疾速划过空气,发出低沉的爆鸣,弹指间便将离自己最近的活死人拦腰打成两段,然后收棍,一招阎王三点首,连续捅爆了数个头颅。



    小女孩何曾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单是活死人的模样便已令她吓得动弹不得。一只手拍在她肩上,惊得她尖叫起来,惊恐间回身歇斯底里般一刀便剁掉了那只活死人的手,急向后退了几步,可是数不清的活死人却还在逼近。那边霍病虎有如疯魔一般将铁棍舞的水泼不进般的一团黑影,只见无数的残肢断臂在空中乱飞,迸溅的脑浆粘在黑色的长棍和斗篷上显得那样刺眼。随眼一瞥,看到小女孩已被逼得无路可退,当下一声长啸飞身跃起,人未至棍影先至,一根铁棍将女孩身前几个活死人的脑袋打得稀烂。



    摇曳的火光中,那个黑色的声影直如一阵黑色的旋风,周围是无尽的行尸走肉,身后是惊魂不定的小女孩。



    “这些到底是什么!?”小女孩不由惊声问道。



    “活尸。”霍病虎冷冰冰地说,横棍站定,目光狰狞得如同恶狼,“我身所至皆地狱。”说着手中长棍一记横扫千军,侧过脸冷笑着说,“欢迎来到地狱边境,小鬼。”



    女孩面无血色地看着这一切,真有种身处地狱的错觉。



    暗夜凄风低语如诉,诉说的是满腔的不甘的怨恨。霍病虎越战越狂,脸上的狰狞混杂了无边地愤怒、仇恨和报复般的快意,墨绿色的血淌满了小半边脸,映衬得面容更加诡异可怖。



    “群魔乱舞!”霍病虎一声暴喝,四周的活尸在他棍下直如土鸡瓦狗,肢体不停地崩裂瓦解,小女孩站在他身后真切地感受到那莫名的滔天怒意,似乎面前这个男人是将对什么人的恨意发泄在了这些不知为何出现的活尸身上,“究竟……谁更像地狱中的恶魔?”小女孩不由喃喃道。



    这一夜,漫漫无际。



    拂晓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废墟中,不属于尘世的一切都灰飞烟灭尔后消散在风中。



    通往青阳城的官道上,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并不起眼,他身后纤弱的小女孩紧紧抓住他的斗篷下摆,吃力地迈开一双不能说长的腿勉强跟上救命稻草的脚步。



    昨夜的一切对于辰笑残来说彷如梦境,窥见地狱的一场梦,被烧死在火刑台上的父母,被面前这个男人救下后在废墟中出现的那些传说中只有地狱才会出现的恐怖画面……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时刻散发出浓重死亡气息的男人为什么会救她,但她却莫名地信任他,尽管他言语中似乎不把她的生死当做一回事。



    “大叔!”辰笑残突然怯怯地叫了声。



    霍病虎脚步猛地一停,辰笑残顿时收不住脚直接撞到他身上,霍病虎转过头看着辰笑残,半藏在兜帽阴影中的面容有些失神,他算了算自己的岁数,似乎也不过二十五罢了,想不到竟然被叫作大叔,“什么事?”霍病虎自嘲地笑了笑,默认了大叔这个称呼。辰笑残仰起脸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青阳。”霍病虎转过头,继续往前大步走去。



    辰笑残咬着嘴唇近乎小跑地跟在后面,依旧仰着脸道:“我叫辰笑残。”



    霍病虎没有停下,却放慢了脚步,辰笑残紧赶两步跟他并排走在一起。霍病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你生来残缺?”



    辰笑残轻轻点了点头,睁大眼睛说:“我的眼睛,生来就有病。”霍病虎仔细往她双眼看去,只见她双瞳中隐隐约约似乎有某种图纹,却看不真切,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没有毛病。”霍病虎懒懒地收回目光。



    “我看到每棵小草、每棵树、每朵花不停地枯萎又再生长。”辰笑残轻声道,“我看见每个人不停地衰老死去变成骷髅又再重新成长为人,包括我自己。”



    霍病虎猛地回头,不由再次停下脚步。辰笑残继续看着他说道:“只有大叔你,从你出现之后就一直是现在这个模样。”



    “这不是病。”霍病虎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八年前一手将自己抚养大的师父圆寂前的遗言,那个将自己从死尸堆中捡起抱回大威德禅院的白胡子老和尚,那个人前一副得道高僧模样人后老顽童德性的明王殿首座……也似辰笑残这般,生来一双勘破生死的六道轮回瞳,他圆寂前曾向霍病虎言此瞳三百年一出,他弃皮囊而去必有身具此异瞳者降世,算算时间……霍病虎伸手揉了揉辰笑残的头,感觉她就像是师父的转世一般,难怪先前不由自主地出手救下她。



    “我的眼睛没有病?”辰笑残眨着眼略带惊讶地问,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着它们快速的长成成人的双手,又快速地萎缩衰老随即变成白骨,“这不是病么……”



    霍病虎没再说什么,迈步向前方走去,不回头地抛下一句话:“叫我大叔就是了。”辰笑残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翘起笑容。



    承平八年的巴郡,只能用乱字来形容,事实上,巴郡千百年来都是楚国最乱的地域,之所以乱,是因为富庶。作为郡城的青阳城,更是纷乱不堪……巴郡位于楚国西南部,与南边的宋国毗邻,青阳作为大虞朝的边陲重镇,实际上便夹在西域、楚国和宋国之间,于是城内鱼龙混杂,性子暴烈的楚人和惯常以奸商形象存在的宋人,加上来自西域的各色胡夷商人,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混杂在此,每日城中大小冲突械斗不下百起,至于死伤多少更是连青阳城九旗都尉都懒得统计的事情。



    青阳城的乱霍病虎是早就知道的,当年他下山之后还在青阳城里大闹了一场,正是那场犯浑的大闹,让他从青灯古佛梵音檀香的生活,踏入了尘世间,也是那场大闹,让他遇见了后来并肩作战的几个人,只是他那时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霍病虎带着辰笑残混在人群中进了城后,轻车熟路地在城中数十年未变的小巷间穿行,辰笑残好奇地观察周围这些青石垒成的房屋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不由问道:“大叔你住在这里么?”



    霍病虎淡淡地说:“曾经是。”说着甩手将铁棍扛在肩上。



    “这根棍子被大叔你舞起来就像书上写的如意金箍棒,它有多重啊?”辰笑残看着漆黑的铁棍又问道,霍病虎不由转过头瞥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像那只猴子?”辰笑残吐了吐舌头,正要开口分辨,霍病虎又道:“棍名风雷,两百五十六斤陨铁打成,小鬼你还想问什么?”辰笑残不由咋舌,却又皱着眉道:“我不是小鬼,大叔你果然跟那猴子一样不讨人喜欢,难怪一把年纪还孤家寡人。”



    霍病虎却没许久没有再说话,辰笑残没听见他回答便抬头看去,发觉霍病虎咬着牙脸上带着狰狞的冷意,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想起霍病虎挥舞风雷棍时脸上的疯狂,不由怯怯地说了声对不起。霍病虎回过神来意识到辰笑残似乎被自己吓着了,不由哂然一笑:“也不怪你,你不懂。”



    青阳城有家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酒馆,却没有名字,就叫酒馆。开酒馆的是个妇人,而且生的美貌非常,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或者就像她开的酒馆一样原本就没有名字,只叫别人称她为老板娘。到这家酒馆去的人不外乎两个目的,一睹老板娘的艳丽或一饮号称整个大虞最烈的酒,又或二者兼有之。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酒馆的门口,霍病虎看着酒馆门口挂着的那只不变的酒幡,正要带着辰笑残走进酒馆,冷不丁却从门内飞出两道身影,霍病虎拽着辰笑残一个侧身让过了飞出的两道身影,定睛一看,却是两个江湖汉子被打飞了出来,此刻瘫在地上七窍溢血生死不知。霍病虎视若无睹地掀开门帘踏入门内,辰笑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赶紧又跟着霍病虎走进酒馆。



    酒馆内约摸有二十来人,七八张桌子旁都坐满了袒胸露臂的江湖汉子,腰间或背后俱带着兵器,剩下一张桌却只有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道袍上满是污渍的邋遢道士,背后背着个硕大的葫芦,一手抓着两把连鞘的长剑一手提着把酒壶嘴里犹自骂骂咧咧道:“不就是借俩小钱喝酒嘛,慷慨些便是,恁小气,何必大动干戈?”



    周围喝酒的江湖汉子似乎在畏惧什么,目光纷纷避开了那邋遢道士,连说话声都小的不符合他们的形象。霍病虎见状顿时明白了情况,带着辰笑残径直向邋遢道士那桌走去,一边拨下兜帽一边朝惫懒地倚着柜台的妖艳妇人喊道:“老板娘,两坛青阳醉。”



    老板娘听见霍病虎的声音,抬头扫了一眼霍病虎的光脑袋,双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身伸手捧起两坛酒就朝这边抛来。



    霍病虎自顾自地在邋遢道士对面位子坐下,随手把风雷棍靠着桌子搁在手边。辰笑残乖觉地学着他的样子拖出板凳在两人中间坐下,随即不由好奇地打量起那邋遢道士来,邋遢道士却恍若未觉,犹自骂骂咧咧地提着酒壶往嘴里灌酒。此时霍病虎听得物体破空声,头也不回的一抬手,将两坛酒轻巧地接住放在桌面上,接着随手拍开封泥,一阵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那邋遢道士闻着了那两坛酒散发出的酒香,不由得张大鼻孔嗅了嗅,“咦”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望向霍病虎面前的两坛青阳醉,又使劲深吸一口气,喉间滑动,不禁咽了口唾沫。随即两眼放光地看着霍病虎说:“相逢即是有缘,道友何不与我共饮?”



    霍病虎笑道:“我若是不依道兄,是否下场与门外那二人无异啊?”



    邋遢道士嘿嘿一笑,还未开口,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擦声,酒馆里众人齐齐转头望向门口处,霍病虎微眯着双眼抓起一坛青阳醉一边往嘴里灌一边也向门口看去。



    门帘被掀开,八名胸甲上有鲜红十字纹样手持长枪的士兵鱼贯走进酒馆里,本来就不宽敞的酒馆里顿时显得逼仄起来,最后进门的却是个身着白袍的教士,头戴一顶古怪的小圆帽,霍病虎看着那教士宛如皮球一般的身形撇了撇嘴,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教士目光在酒馆内扫视一周,最后停在霍病虎这桌。



    邋遢道士似乎完全没发觉气氛的异样,大大方方地搂过桌上另一坛青阳醉小心翼翼地满斟一碗,眉飞色舞地喝将起来。



    老板娘瞄了一眼那教士,有气无力地道:“小店满座了,客官明天请早吧。”



    教士却完全不搭理她,倨傲的看着霍病虎这桌道:“异教徒,邪神的信奉者,忏悔吧,乖乖束手就擒,接受圣父的审判!”



    霍病虎冷冷地看着他,微咪的双眼渐渐睁大,手已经握住了风雷棍,辰笑残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这时邋遢道士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却是觉得用碗喝不过瘾对着坛口一气喝了半坛子酒,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青阳醉!”那教士眼看自己完全被无视了,恼羞成怒道:“把这异教徒、渎神者拿下!生死毋论!”



    “看样子不是找我们来的。”霍病虎冷笑着对辰笑残道,“是找他的。”不料那教士把霍病虎的冷笑看在眼中,只觉自己的权威又被蔑视一回,于是加了句:“把他那两个同党也拿下!一个妖道一个妖僧,剩下那个分明是魔女!统统给我拿下!”



    顿时八名士兵一拥而上,挡在面前的桌椅直接被掀翻,喝酒的江湖汉子们被士兵大脚踹翻,却都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就往门外跑,老板娘大喊着要他们结账,却徒劳无用。“我是妖僧你是魔女?”霍病虎还在摩挲着光光的头顶揶揄辰笑残,那邋遢道士却红着脸叫道:“来来来,道友,贫道与你今日喝个痛快!”



    此时那八名士兵早已冲到跟前,举枪便往一僧一道身上搠来,霍病虎霍地站起身,把辰笑残拽到一边去,手中风雷棍已如毒龙般搅向搠来的长枪,将长枪尽数搅得偏了开去,邋遢道士却好像刚看见这些士兵,口中惊奇地大呼,身形却极快地闪开让数杆长枪同时搠空,此时老板娘又朝霍病虎喊道:“别打坏了店里东西!”霍病虎没好气地应道:“你跟他们说去!”却把风雷棍横搁在了桌上,双手握拳不退反进朝士兵们迎了上去。



    邋遢道士还在喊误会,冷不丁瞟见了门口处的胖教士,顿时勃然大怒,右手屈指弹开腰间硕大酒葫芦的塞子掌心按在葫芦嘴上一吸,再一拔,赫然拔出一柄湛蓝色火焰刀,大喝道:“兀那肥厮!给道爷纳命来!”老板娘眼见邋遢道士如此动作不由低声奇道:“水火刀?”



    霍病虎一步窜出去已避过那几杆还未摆正的长枪,欺身到了几名士兵跟前,不等几名士兵反应过来已是“呼!”地一拳自下而上捶出,正打在当先一名士兵下巴上,这平淡无奇的一捶却直接把那士兵整个下颌砸了个稀烂眼看活不成了,整个人被余势带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撞得身后几人都不由得踉跄着倒退,手中长枪都脱手掉在地上。霍病虎一拳捶出后,右脚垫进半步一个转身,右拳下垂左掌护肩,正靠在首先站稳脚步后扑上来的士兵身上,蕴而不发的劲力猛然间爆发出来,只靠得那士兵胸膛都塌进去,顿时口中喷血往后撞得后面几人都齐齐跌倒在地。



    那边邋遢道士仗着手中水火刀,腾身而起只一个照面便将面前四杆长枪的枪杆拦腰斩断,而人自空中一扭腰噔噔两脚踏在两个士兵脸上,已直向那胖教士扑去,被邋遢道士那破草鞋踏中脸面的士兵却满面鲜血连鼻梁骨都陷进去了。



    霍病虎脚下一勾一带,将散落地上的一杆长枪勾起抓在手里,然后跟叉鱼似地将倒地的士兵一个个扎了个透心凉,而剩下的两个士兵刚扔下手中被斩断的枪杆正准备逃命,只见霍病虎闲庭信步手中长枪毒龙般刺出,只听见噗噗两声如击败革,长枪直接从二人喉间穿过将两人串在一起。



    那边胖教士眼看着那幽幽的湛蓝火焰刀当头劈来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跌坐在地上,但却硬是迈开了一双又肥又短的腿转身就逃,不料慌张之间踩着自己袍子下摆,便如一个肉球般咕噜噜地往门外滚了出去,却歪打正着地躲过了邋遢道士这凌厉的一刀。



    邋遢道士二话不说便蹿出门去,霍病虎瞥了眼辰笑残,转过头看着老板娘道:“你这酒馆……”老板娘抄着手依旧是那副惫懒的模样看了看店内的满地狼藉,不以为然道:“老娘这酒馆开了十年,再开个十年也不是问题。”霍病虎闻言笑了笑,走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拎起那坛青阳醉正要喝,又回过头来说道:“切二斤牛肉来洒家下酒。”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朝一直蹲在灶房门槛上的小二挥了挥手,那小二旋即钻进灶房切牛肉去了。



    辰笑残愣愣地问:“我们不管那个邋遢的道士大叔了么?”



    “看他也不是个短命相,这牛鼻子能化水为刀想来内功不弱。”霍病虎撇撇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何况死道友不死贫道,与我何干?”



    “说起来这水火刀的功夫还是你大威德禅院绝技,怎地一道士学去了。”老板娘不知从哪掏摸出一把瓜子,倚着柜台磕将起来,“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听说明仁堂两年前就被灭门了。”



    此时小二将切好的酱牛肉端到霍病虎桌上,霍病虎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拈起一片送进嘴里,然后就着牛肉猛灌了一口青阳醉,淡淡地说:“不就是纯阳内力引酒生火化水为刀么,也没什么玄虚,兴许是哪位师伯一时兴起传给他的。”说着伸手摸了摸脸上那诡异的绿色伤疤,“其他人是死绝了,佛爷我命大……”霍病虎停下话头,伸手示意一旁的辰笑残动筷子,然后又灌了一大口青阳醉,双目发赤道:“都他娘的瞎了狗眼,死的活该…死了一了百了。”



    辰笑残担忧地看着霍病虎渐渐开始扭曲的怒容和赤红的双眼,嘴巴嗫嚅了一阵,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此时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道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三人定睛一看,却正是那邋遢道士。“你看我说他死不了吧。”霍病虎眼中恨意迅速敛去,带着三分酒意轻拍着辰笑残的脑袋笑道。



    只是这邋遢道士却显得十分狼狈,身上本就邋遢无比的道袍此时简直成了一缕缕布条,如同须子一般,脚上草鞋也只剩下一只,此时大口喘着粗气跑到霍病虎桌前毫不客气地抓起几片牛肉就往嘴里塞。“那胖子能把你打成这样?”霍病虎眯起眼睛问道,同时注意到邋遢道士身上有几处伤口,但都不是要害,“难道他请神上身了?”



    “道爷刀下岂容得那肥厮撒野?”邋遢道士嗤之以鼻道,“只是眼看得那厮就要血溅当场,却不知打哪儿又来了一队劳什子裁决院的护教军,为首一个母夜叉也不知是他娘还是他相好的二话不说带着人围上道爷便砍,还有暗处弩手放冷箭,若不是道爷有些手段早成了肉馅了。”



    霍病虎闻言跟辰笑残对视一眼,不由道:“护教军的母夜叉?那你回来作甚?”



    邋遢道士咧着嘴乐道:“道爷无处可去,看你二人投缘,便回来搭救你二人。”



    霍病虎一听哪里还不明白这邋遢道士的打算?分明就是被护教军追杀无处可逃,回来拉着他一起遭殃!看着邋遢道士恬不知耻的笑容霍病虎恨不得砸烂他的狗头,但情知此时气也无用,当即起身把辰笑残抱起往老板娘怀里一抛,口中道:“照看好她。”说着一把抓起风雷棍,棍梢顶在邋遢道士肩膀上将他顶得转了个身,“牛鼻子,你相好的寻你来了。”霍病虎话音刚落,门外已隐隐约约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霍病虎看着老板娘抱着辰笑残转身进了灶房,重重地呼出一口酒气,脸上带着亡命之徒的狞笑道:“青阳一醉同授首,奈何桥上不回头。”言罢拖着风雷棍就往外走。



    邋遢道士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好一个不回头!”,大步赶上霍病虎,原本有意略佝偻着的腰脊随着脚步一点点直了起来,待到两人并肩踏出酒馆门口的那一刻,邋遢道士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脚踏后土头顶苍天的浩荡气势,这股无形无色却浩荡决然的气势平地里激起一阵风,鼓荡得邋遢道士身上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生出无边的豪气。



    霍病虎正抬眼打量从狭窄小巷两头渐渐逼近的大批护教军士兵,感受到身边邋遢道士爆发出的冲天豪气,不由大喝道:“风!”



    口中高声喊着楚人战场上的进攻口号,霍病虎拖着风雷棍直接就冲着左边巷道中的护教军蹿去,步子跨出的时候风雷棍还拖在身后,蹿到一半便单手将风雷棍自后向前抡出,只是这朴实无华的一棍,却如同旱地里凭空炸出的闷雷般一声爆响,当先的护教军校尉只觉得一股恶风劈头盖脸压来,下意识地举剑格挡,这挟万钧雷霆之势的一棍已直砸而下,刹那间似乎连地面都为之摇晃了一下,却是霍病虎这一棍下去当头将那护教军校尉脑袋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棍势不减将他躯体砸进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连数寸厚的青石板都成了齑粉,血肉如同肉酱般从铠甲中被巨力挤得溅射出来,一时间烟尘激起,血肉四溅,场面骇人至极,其余护教军士兵本就被这一棍激起的棍风震荡的不由自主地踉跄倒退,此刻看着这一棍造成的破坏心中更是大骇,甫一照面已将霍病虎视作人力不能敌的魔神之流,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这边邋遢道士见霍病虎已抢先出手,当下不甘示弱地拍开腰间葫芦塞子,掌心一吸再次将酒液凝成湛蓝色火焰三尺长刀,脚下踏着九宫步迎上了右边巷道逼来的护教军。护教军中为首者身着亮银鱼鳞甲,披血红十字纹胸铠,狮子吞口护肩墨黑十字纹披风,脚踏银头云纹战靴,双手持二指宽一对细剑,正是他口中的母夜叉--叶慈南。叶慈南远远瞅见身披黑斗篷的霍病虎正要喝骂,邋遢道士却已迎了上来,叶慈南一声怒叱,双手同时挽了个剑花一上一下同时朝邋遢道士喉间与丹田刺来,邋遢道士却猛然猫腰转身,一记扫堂腿扫向叶慈南下盘,叶慈南双剑刺出一半,招式已老来不及收势,前脚顿时被这一腿扫中,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扑倒,她却硬是咬着牙后脚发力跃起身子顺势旋转,双剑改刺为削,直如带刃陀螺般旋转着向邋遢道士脑袋削去。



    邋遢道士本意扫倒叶慈南后回身一刀就能顺势卸掉她一条腿,不料叶慈南有此机变,忙就势仰身往地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让到一边,叶慈南穿戴着甲胄凌空转了一圈便无以为继“啪哒”地一声双脚踏地,邋遢道士将身一滚紧接着就是一记地镗刀砍向她双脚,叶慈南暗骂无耻,却不得不赶紧撤步避过这一刀,身后四名校尉趁着邋遢道士刀式变老同时上前一步四柄阔剑齐齐斩落下来。邋遢道士单掌拍地竟往后弹身而起,正好避过剑尖,水火刀转腕往身前划弧,口中道:“着!”四柄阔剑的剑尖竟都被平平削去一截,却是这以酒凝成的水火刀竟然能融金断铁,水火刀虽也明显地短了一截,众人却仍尽皆愕然。



    就在邋遢道士与叶慈南等人周旋的时候,霍病虎已如虎入羊群般大开杀戒,手中丈二风雷棍当真棍如其名,舞得风雷声大作,几个护教军校尉都是挨着便死擦着即伤,沉重漆黑的风雷棍此时在一众护教军眼中简直就是哭丧棒,棍下几个回合他们便死伤惨重,巷道本不宽,霍病虎却将一丈二长的风雷棍使得直如一条毒龙,捅挑撩砸,中者筋断骨折脑浆迸裂,一时间竟被霍病虎逼得不住地往后退。正在此时,霍病虎陡然脸色一变,低头一个转身,“嗖嗖”的破空声才响起,十几枝精钢箭簇的弩箭疾射而来,正打在他那件堪称异宝的斗篷上,发出“铿铿”的声音,弩箭虽然射不穿斗篷,可箭上的劲力却却是让霍病虎生受了,霍病虎闷哼一声,耳中听得身后众护教军士兵竟似推开了去,转身一看却不由苦笑着僵立当场。



    邋遢道士看着叶慈南忽然住手驻剑而立,还当这母夜叉心知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不打了,不料看见叶慈南身后却立时呆若木鸡。



    只见两旁房屋顶上蹲着二十来个手持十字弩的城卫军,两头巷道中护教军全退到墙边,取而代之的是四排手持火铳的火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霍病虎和邋遢道士,让他们全身汗毛竖立。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