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萧落木 > 章节目录 第8章:血染长空人外有人
    没有星光的夜空,深邃诡秘如漆黑的幽潭。



    萧索的身影从东边茂密的松树林中走出,身披黑色风衣,如一只长筒套子将身体裹得严实。肩上,背着一只漆黑的油布包。



    他悄然走到河道旁,步履轻飘,不经意间却带着极凝重的气息。发出干涩冷硬的声音,对着河面的倒影自语般道:“傲来国桃源圣境十二星煞已全部格杀,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苍梧。”将肩上的油布包随意一抛,在空中展开,十二个人头“骨碌碌”地掉进水中。



    水面忽然无风摇曳,一池倒影尽数支离破碎,然后冉冉升起一道鬼魅的身姿,长着血红色的脸,周身暗灰色的皮肤粘稠如液体,身体奇怪地扭曲着,如同没有骨头的浮游生物。



    被称作苍梧的怪物玩味地笑道:“十二星煞也算是妖族顶尖人物了,看来在第一杀手萧落木面前还是不堪一击啊。”



    “我不喜欢听废话!”萧落木的语气仍旧冰冷低沉,衣袖微微伸展,露出了鲨鱼皮的剑鞘,里面装着的,是第一杀手的凶剑,墨雪,森寒肃杀砭人肌骨。



    第一凶剑凶名远播,不仅因为它是杀人的利器,更因为它是防主的不祥之物。历代主人在得到它之后,在不足一年的时间内便不得好死。



    但是萧落木掌握这口凶剑已有数年。



    第一杀手,目前为止安然驾驭着第一凶剑,倒也符合一物降一物之说。



    苍梧明显感受到沉重如岳的压力,即刻简短道:“姓楚的小子闯到昊天塔第八层紫霄秘境,最终被第八层的主人紫霄人皇轰出塔外。”



    “楚云齐,是死是活?”萧落木的问话扼要简明。



    “死倒没死,不过几乎成为废人一个。不过……那小子素来嚣张傲慢,仇家甚多。时逢落难,恐怕终究难逃仇家之手。”苍梧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成为今天这般模样并且被封在清江河里不得自由,全都都是拜楚云齐所赐。



    “楚云齐现在在何处?”



    “贼小子比狐狸都精,早夹紧尾巴躲了起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连我这个六道之外的窃天者也算不出他的所在。”话语中苍梧充满身为窃天者的荣耀与骄傲。天道缺一,而人推衍之,得其三味者可知世间一切过去事、现在事、未来事,便称为窃天者。而当今世上合格的窃天者,不出三个,因此身为其中之一的苍梧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萧落木神色起了些细微的变化,眉头微微一皱,这一算是冷酷杀手最大程度的惋惜表情。



    一剑齐云,楚云齐。敢于闯昊天塔的小子,却是萧落木旱逢的敌手。将遇良才,棋逢敌手,然而在未分胜负前对手却无故出局,实乃生平一大憾事。



    苍梧语气一转,似嘲似讽道:“你真要找他下落,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凭着贼小子跟你妹妹的关系,只要他没死,迟早会主动联系她的。”



    萧落木口觜角抹起淡淡弧线,笑话,第一杀手来找你窃天者推算楚云齐的所在,本就是受妹妹之托。



    苍梧也猜得出萧落木寻人理由的一二,当即闭口觜,想了想,为了不失窃天者的颜面,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四大部洲,能月兑离天机推算的地方也就只有四大天宫、三大地狱。贼小子天宫是不敢去,八成是躲在某处地狱了。”



    “很好,那十二星煞还算没有白杀。”萧落木缓步而去,背影显得落寞而孤单。



    ……



    三千里外。朝露城。鸡鸣时分。



    城外荒郊,原始森林深处,一排竹屋绵延数里,宛如青龙。



    萧落木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一丝颇为爱怜的神色,从头到尾一间竹屋一间竹屋的找去。



    终于在从东往西数第三百六十五间竹屋里找到了他要见的人。



    窗前坐着的是非常清新淡雅的少女,恬淡的笑脸似乎柔到骨子里去,眼角眉梢些许俏皮狡黠,看起来灵动活泼。



    青翠。这是最能描写少女气质的词语。而少女也恰有一个相类似的闺名,青青。



    青青冲门口站着的萧落木嫣然巧笑,敬畏之心明显大于亲近之意,眸子里异彩流过,轻声问:“找到他了么?”



    “没有。”萧落木的神情很难看,内心也很愧疚,很自责。他很少没能完成相依为命的妹妹的愿望,特别是成为名动四大部洲的第一杀手之后。



    青青希望落空,来不及失望,便先表现出热切的担忧:“他会不会有危险?”



    萧落木盯着窗外的绿色植被,像是故意避开妹妹的目光似的:“能被我妹妹看上的人,自然不是一个废物。不管是怎样的处境,他至少能好好照顾自己。”



    萧青青身子微微一震,感应到萧落木故意隐藏了些事情。楚云齐想必现在的情况很是糟糕。



    “云齐……”如言语呢喃,青青痴痴地望着窗外,连绵的竹屋似乎刻画成一副副动态的记忆。



    这一连串竹屋,共有十万间。全是楚云齐一砖一瓦为萧青青搭建的,每一间竹屋也是各具特色。楚云齐说要永远陪着她,怕她闲闷,便每天换一间屋子,绵延数里的十万竹屋,几百年也住不尽。



    然而楚云齐还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溜走了。



    或许他只是不甘于平静,自他离开不久后便听说他大闹佛门圣地雷音寺,杀死龙象台的八部天龙,激恼了雷音寺的一帮大和尚。遥想和尚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嗔怒不已的模样,倒是有趣的紧。



    青青的眼里爱恨交织,浑然忘我,所思所想全是那个名叫楚云齐的男子。



    一贯杀人不眨眼的萧落木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在自己关心的妹妹面前,却是不知自己究竟能做点什么。



    与楚云齐一较高下一直是萧落木的心愿,以前碍于妹妹而没有动手,现在么怕是再无机会了。掌中的墨雪,想必也只能一如既往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寂寞呻吟。



    “他现在已成废人。你对他取舍如何,我不过问。”最终萧落木还是讲出了实话。尽管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却似乎从没有撒过谎。心里一直自认为,杀人的人,必须要诚实。诚实的人,才足以驾驭杀人的凶器,否则只能死在凶器之下。



    话已说完,萧落木潇洒走出门外。



    但即便再是潇洒,再是气雄万夫,依旧逃不过背影的落寞。曾几何时,妹妹是自己的唯一牵挂,相互扶持相互依赖着,而今妹妹心有所属或多或少忽略了他这个兄长,一身实力站在接近巅峰位面的萧落木不免更有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青青显然是被“废人”两个字给震骇住,双眼无神,沉默良久良久后,才对着熹微的晨光坚定道:“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要亲自把你揪出来。再严惩你不留而别之罪,给你套上锁,看你还怎么跑?”



    ……



    南赡部州某处,睡在杂草堆里的楚云齐忽然惊醒,满背汗水,起顾四周,草长过人,隐蔽不成问题,可总觉得心中惴惴,有些不对劲。



    从修道的最高境界渡劫境跌落到最低境界的练气境,楚云齐却好似没半点沮丧的意思,忽然大声发笑。



    笑自己自从被紫霄人皇轰出昊天塔之后就变得疑神疑鬼,未免太没有睥睨天下的男子汉气概。



    笑归笑,却不知这般藏头露尾的鸟日子何时是个头。



    本想重新缓缓修行再证大道,然而现实却给不了他未成名前那种朝观云霞夜视星斗闲暇悠哉的充裕时间,只怪以前得罪了太多厉害角色,弄得现在稍微一露面便是被追杀的下场。



    所以楚云齐便只有躲了起来。



    躲到最危险的地狱,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三大地狱之一,南赡部州玄武王朝的坑杀之地,也就是楚云齐现在的安身之处。



    凡尘间对坑杀之地也不会陌生,一直流传着这里数千年前的真实历史。群雄逐鹿之时,南唐大将叶图龙生擒北周百万降卒,皆坑之。后来,坑杀降卒的地方就成了坑杀之地。



    但是在修真界,坑杀之地得名的原因则要更加血腥暴力。



    人所共知,四大魔统最阴毒的一派酆都城开宗立派于阴山,数百年来作为培养鬼种的基地,积累了深重的阴气怨气。数百年前圣地领袖道教祖庭龙虎山的张天师举全派之力讨伐酆都城,正邪会战于此,其余圣地或是魔统也都派出了大量的援兵。身为主战双方的酆都城与龙虎山均受创极重,龙虎山虽然惨胜,却自此一蹶不振,战败的酆都城被迫迁徙到北海,数百年来宛如销声匿迹。当年阴山在这一战中被荡平,这块埋葬着无数兵解高手的土地,便有了坑杀之地的名头,位列三大地狱之一。



    已经躲在这里长达三天的楚云齐却还未曾遇到半分凶险,心中不免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多地方其实都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凶险,只是世人畏惧了凶险之名就敬而远之,以致于愈加不了解这块土地,关于这块土地的各种离奇幻想就愈演愈烈。



    楚云齐长伸一个懒腰,脸上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毫无半点被击倒的颓丧。真正修真界的精英,岂会因为一两次的打击而丧失信心?从高处跌下来,要能再沿着跌倒的足迹爬回去,那才算是真本事,真汉子。



    如果再要楚云齐选择一次,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去闯一次桃源圣境的昊天塔,为了同样的理由,虽然这理由有些荒唐。



    原因并不是九层高的昊天塔是沟通仙凡两界的天地玄关,而是因为故老相传的一个传说,昊天塔九层之顶,由神界最美丽最强大的月仙子镇守,维护着仙凡两界长久的和平宁静。



    做人做事半点不着调的楚云齐对闯塔越界飞升不感兴趣,只不过是想到昊天塔第九层太霄圣境,一睹最美月仙子的芳容,仅此而已。



    坑杀之地的边缘地带是原始的田野,再往里,便是一片沼泽。



    面对沼泽这片未知之地,楚云齐存心想要进入其中历练,为此将树干修整成一口桃木剑,跨在腰间,便悍然进入。



    颇有一剑在手睥睨山河的大将风范,任敌人强大无匹数量众多,我自能一剑斩之。



    沼泽与旱地的差别在有经验的人眼中十分明显,那些蒸绕着褐色瘴气的地方,都是不同于实地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



    毫无目的漫游的楚云齐一刻不停地行走,无聊时也常回想自己荒唐闯塔的那次行为。在那之前,自己一身修为在修道十境的第九境渡劫境界,受到紫霄人皇的挫败后掉下塔来,便几乎被打回原形,只余一寸根基,修为降到修道第一境练气境。



    练气,是一个原始的积累过程,急不来。在没有独特的法门,也没有法器辅助的情况下,楚云齐凭着自己二次修行的轻车熟路,本来估摸能在三天内突破到第二个境界筑基境。



    然而事实确是,三天下来,修为虽然暴涨到了很可观的地步,却毫无突破的迹象。眼界还算开阔的楚云齐倒也能推出这是由于紫霄人皇伤到了自己元神与魂魄之故。



    作为练气境的修士,楚云齐连元神都无法感知,更丝毫不知伤势具体所在,毋庸再谈如何针对性的治疗了,眼下只有顺其自然,昼夜练气,缓缓图之。



    忽然止住脚步的楚云齐眉头一皱,在他面前的一片沼泽之上漂浮着零星细碎的白骨,掩映在飘散的萧瑟黄叶之下。



    虽然时辰是白天,然而坑杀之地的天空常年灰蒙蒙,异常惨淡阴霾,乍逢这般景象,倒真是别有惊悚氛围。



    然而素来胆大包天的楚云齐绝不会因为几块骨头而感到害怕,只是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许多高手都有着跟楚云齐如出一辙的近乎本能的灵敏预感,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总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最恰当的闪避或是反击。



    腥黄色的气泡咕嘟嘟从暗绿色的沼泽中冒出,枯黄的落叶簌簌而动,沼泽之下随之升起数十具白森森的人形骷髅,轻飘飘踏在沼泽之上,眼眸中有淡绿色的邪恶光芒。



    “骷髅人,不用怕!”楚云齐抽出木剑在手,后退三大步,跟这群邪祟之物保持一定的距离。



    生命形态极低下的骷髅盲目地朝楚云齐涌来,森森白骨如雪,不时发出的咔嚓声令人头皮发麻。



    楚云齐一退再退,将骷髅引诱到足够宽敞的旱地上。



    然后,开始攻击。



    脚步奇异,剑如飓风。



    楚云齐来来回回步子游移不定,颇有闲庭信步的幽雅味道,手中的桃木剑连连闪动,如同有千百只剑在变幻一般。



    咔咔声不绝于耳,每一剑都准确无误正中骷髅怪骨骼关节节点之上,将一只只骷髅应声肢解,骷髅眼窝里的绿光也散了一地。



    停下花哨动作的楚云齐随意地将桃木剑别回胯间,满脸傲然与自信。



    楚云齐的修为是废了不假,然而一身精妙的剑术却依然刻印在脑海,只是有些需要修为支持的一些剑术尚不能使出而已。



    剑毕竟楚云齐也曾在修真界享誉大名,兵家圣地剑器阁最善品评成名人物的孔东野之评价“一剑齐云”则是对楚云齐风云一时剑术的最真实写照。



    方才楚云齐这一手,自己倒是给取了个稀奇古怪的名称,叫做“破军回风斩”。每一斩讲究寸劲巧力,攻敌一处而力透全身,因势导力而事半功倍,面对千军万马可长驱破入,飓风东来能教风回路转。



    正当楚云齐纠纠气昂自我欣赏一剑雄风时,地面散落的骷髅骨忽起变化,纷纷腾空组合在一起,架成一只巨兽的骨架,体态形同放大数倍的蜥蜴,散落如萤火的幽幽绿光也汇聚到空洞的眼眶中,眼神没有过多的阴毒,只是充满了无知的冰冷。



    楚云齐不禁微微摇头。



    亡灵一类的生物,生命极为坚韧,要想彻底消灭,必须根据它的成因而采取不同的对策。对付眼前的庞然大物,楚云齐倒是有几种可以尝试的法子,但效果如何却不知晓,很有可能只是白费力气。



    从试探敌人到了解敌人以致击败敌人这一系列过程中,真正的高手是不屑于浪费半分气力的。怀有远胜于练气境的高手心境的楚云齐,自不愿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试探性攻击上,也不会相信反复跟一只骷髅怪较量对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有何帮助。



    于是楚云齐展开脚步,足不点地般飘向远处,高蹿低伏,迅速消失在沼泽地里的灌木丛深处。



    逃?



    当然不是。拥有一颗好战而且不服输之心的楚云齐,向来都是愈战愈勇,跟强敌各种纠缠不休的性子。



    骷髅怪物失去目标后,发出了几声低沉不甘的叫声,随即掉头而走。楚云齐暗暗跟着,只有探其源头才能有效地制服这头低等生命体。



    骷髅怪穿行良久,进入了沼泽深处的一片乱石林。



    石林中怪石嶙峋,有着赭黄色表象的地面遍布流沙,骷髅怪走上去却是安然踏过,倒是不知虚实的楚云齐好几次险些陷入流沙,依靠身怀不俗的提纵术才化险为夷。毕竟受练气境的修为所限,楚云齐尚不能够施展类似“足踏波面”的技法在流沙上如履平地。



    楚云齐跟在骷髅怪身后,逐渐发现了其他的或人形或兽形的骷髅,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聚集着。



    又跟了半晌。



    发现骷髅们的聚集地是三块高大巨岩如桌腿般撑起的一块圆盘形石板的周围,骷髅怪物们虔诚地环绕在下面,眼中或明或暗的绿芒闪动明灭,散发着对力量极强烈的渴望,完全是一副祈求恩泽的模样。



    径长数丈的石板上方不断朝四面散发出神圣纯白的光明,想来这便是众骷髅的生命以及力量之源。仅仅是外放的一点灵气,便能养育出如此多的骷髅,定是宝物一件。



    想到宝物,楚云齐便觉得手痒。虽然他素来不重外物法宝,但这并不说明楚云齐是一个多清高的人,猎奇是他兴趣所在,即便不用,拿来耍耍倒也无妨。



    楚云齐自藏身处现身,不待骷髅怪物反应过来便纵上一只犀牛般的骷髅怪的背上,再借力一弹,便巧如轻燕般到了圆形石板之上。脚底众怪物纷纷咆哮,对他这个冒犯圣物的不速之客充满恼怒,然而却够他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夺宝。



    发光的宝物是一只卷起的玉简,质地无暇,触手温润。楚云齐拿在手中掂量感受,发觉其中蕴含的灵力颇为惊人,如果以此物辅助修行,想必很快便能进入筑基境,甚至再越境到金丹境也非难事。



    不过深谙天道“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楚云齐向来排斥借助物器药物或是他人力量来提升修为的途径,只有自己一分分积攒下来的力量才是最纯正最得心应手的悍然实力,在真正高境界的对决中,是由拔苗助长还是自力更生成长起来的实力就成为胜负的关键之一。



    楚云齐有预感般地忽然扬起头,只见一只蝙蝠状的骷髅兽正朝自己扑来,爪牙坚硬并且全身蒙茸绿光覆盖,眼神阴鸷而凶恶,虽然形状短小,实力竟比一般的骷髅怪更要凶悍几分。



    淡然仰头的楚云齐只是微微侧头避开攻击,然而蝙蝠骷髅不依不饶,一个盘旋再度居高临下攻来,脚骨爪甚至还挥出两道邪异绿芒射向楚云齐,下面一群骷髅吼叫纷纷,似在加油助威。



    楚云齐轻描淡写避开绿芒后并无什么动作,直到骷髅蝙蝠利爪离自己头皮不足一寸之时。



    下一瞬楚云齐胯间的剑已到了手中,并且精准地插入了蝙蝠的两根骨头间,将其卡在剑上动弹不得。



    不管蝙蝠怪如何挣扎哀嚎,楚云齐径自将其连带着剑丢在石板上,然后打开玉简,自顾自观看其上书写的文字。



    用如此珍贵的玉简记录的,自然不会是等闲几篇诗赋那般简单。玉简的内容很短,却令楚云齐眼前一亮。



    “吾乃龙虎山张天师首徒宁左道,自创反手剑道。世人不解其奥义,视为旁门左道。我自珍爱之甚于性命,随见逐于师门。今刻录反手剑道于此,以待后人。纵然左道,吾宁为之。”



    “纵然左道,我宁为之!真性情,好汉子!”楚云齐忍不住啧啧称赞,心有戚戚,细细品味字里行间宁左道的那分桀骜不驯与不拘俗流的卓然风骨。



    龙虎山的宁左道,千年前的奇才,楚云齐不可能没有耳闻。



    狮子崖前,独斗魔统四门龙王;神霄峰下,力挫圣地十大英杰……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加上宁左道视世俗清规戒律如无物的性子,使得他一度成为楚云齐崇拜的对象。



    现如今早已名动天下的楚云齐,当然是以更高的眼光来衡量这位传奇人物。翻读先人遗录,不再是奉为圭臬,而更像是平等对话,一种跨越时空的交流。



    简短叙述反手剑道的背景后,接下来玉简记录的关于反手剑道的精髓也不过是寥寥百余字字而已。



    “剑道万千,莫出于十六字之外: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反手剑道,以变为根骨,以巧为脉络,以奇为血肉,以力为毫末。反于常理,无有规矩,是为妙法。或正招逆用,或前招后使,或左右互换,或变易高低、远近、强弱、虚实。诸如此类,非一言可道之。得吾心者可从寥寥数字通吾心意。”



    最末宁左道还附一段有些愤世嫉俗的后话:“不求反手剑道发扬光大,但求知音人以此‘旁门左道’称雄剑道、笑傲当世,则吾愿足矣!”



    楚云齐沉浸在反手剑道的字字珠玑之中,反复咀嚼,越想越对味口。剑术到了高深的层次,所有高手都殊途同归,意识到“变”为剑道根本。宁左道的反手剑理论,则尤其显得诡变精深,如活在同代,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楚云齐倒可互引为知音。



    “变!巧!奇!”默念着这三字要诀,楚云齐跃跃欲试,兴奋异常。自己一身剑术本来就至快至诡,当融合了反手剑之后,不知又将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一贯求变的思维使得楚云齐对于某些方面特别灵敏,忽然灵光一闪,将这反手剑发扬光大的话,不仅可运用于剑道之中,还可以推广到一切的武技运用。可能宁左道极情于剑而忽略了这一点,然而高屋建瓴的楚云齐却是惊喜地发现了反手剑更重大的意义。任何他人遗留下的东西,在薪火相传时只有融合继承者自己独特的感悟,那才称得上是一次完美的传承。



    反手剑道是宁左道的原创,在楚云齐这里,用于各方面武技的、必将发扬光大的,将会是崭新的——反手道。



    楚云齐虽然极想试招反手道,然而却苦无对象,总不至于对着下方这帮头脑如同单细胞生物的低等生命运用如此精妙无伦的剑道,那便无异于焚琴煮鹤了。



    本来想要消灭骷髅怪的楚云齐如获至宝后心情大好,竟也大发慈悲之心,不再跟骷髅怪们为难,将那被骷髅怪们奉为圣物的玉简依旧安放在原处,然后放开依旧在桃木剑上挣扎的蝙蝠骷髅,随即洒然一跃,轻飘飘掠过众骷髅怪头顶,灵动飘逸宛如乘风远去。



    偌大的坑杀之地,潜藏危险万千,只要仔细寻找,绝不会缺少可以试招的对手。有些技痒的楚云齐倒是很快压制下不合时宜的兴奋,先在一处隐蔽地方将反手道练习到得心应手的地步,然后再继续探险同时搜寻试招的对手也不迟。



    整个白天,楚云齐都躲在浓郁的丛林间,反复练习反手道。苦练下来,颇有心得,同时更加发现了反手道的各种精密之处,将宏大的理论运用到招式中,每处细节都需要仔细推敲,与月匈中囊括的武学精髓相互印证。总而言之,一日下来,楚云齐的反手道已完全登堂入室,未得其形而已得其神,剩下的只是渐渐熟练而已。



    修炼反手道一整天后,感到饥可疲累的楚云齐依旧如前几天一样,将特定的一些中空积水的树干破开,饮用其中混合泥土香味的清水权且解渴充饥,虽然楚云齐还不到可以辟谷的筑基境,但练气大成的他每日只需少量之水就完全可以存活,生理活动所需的力量都主要来自于身体内部积攒精练的真气。



    天色向晚,黑暗来临,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将这片地带给包裹起来。正襟危坐以五心向天姿势练气的楚云齐呼吸绵长,随着鼻孔里喷出一阵略带浊色的雾气,楚云齐缓缓睁开双眼,结束了每日必需持之以恒的练气。



    漆黑的苍穹遥远而深邃,坑杀之地素来阴暗无光的夜空深处却极不和谐地泛动零星的一些光点。



    注意到亮光的楚云齐心念一动。坑杀之地栖居的生物体都是厌恶光明甚至畏惧亮光的,这突然出现的光亮自然代表着有另外的侵入者或是探险者进入了这里。



    楚云齐口觜角抹起一分邪魅的笑意,正好可以拿这些不速之客来试试反手道。



    朝着亮光接近的楚云齐在亮光不远处停了下来,表情多了几分适才没有的严肃。根据这些火焰似的亮光异常稳恒的特点,可以推知这并不是火把上随风明灭的那种自然火焰,而是修士通过真气的属性变化而制造出来的焰火。能有这般本领的,至少是筑基后期的修士。



    练气境碰上筑基后期的修士,很难讨到好处,何况对面还是一群人,难怪楚云齐会变色。



    楚云齐悄悄使用用于侦察敌情的望气术,将神念外放到光亮处,悚然一惊,根据这一众人的气息,可以肯定最弱的人也在筑基期,其中还有两名金丹中期的修士。



    强弱悬殊的情况下,楚云齐很明智地选择避免相遇,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似乎到了他不能控制的地步。



    那些聚在一起的光亮忽然四面分散成很大的包围圈,恰好将楚云齐笼罩在里面,而后渐渐缩小圈子。



    想必这些人中也有精通探查感知的修士,精确地锁定了楚云齐的所在。已经插翅难飞的楚云齐依旧镇定,毕竟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没必要成为无谓的惊弓之鸟。



    包围圈缩小到楚云齐周围,密密麻麻围了里外三层。当看清这些人的服饰,黑色长袍的月匈前缕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金色“道”字,楚云齐一眼就认出这是四大魔统之一法天道宗的标志。



    刚好楚云齐得罪的势力里面就有法天道宗。而且在法天道宗的必杀血名单中楚云齐荣登第三位的高度。



    必动干戈毫无胜算的楚云齐依然镇定如山,颇有敌人围我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范。



    法天道宗的党徒多数识得楚云齐,虽清楚感知到他修为暴跌却依然不敢贸然发难。



    领头的两个金丹修士排众而出,一左一右走向楚云齐。



    其中一人身材富态,一脸和气的笑意,貌似八面玲珑的生意人,首先发话道:“敝人法天道宗天煞堂铁鹰,曾跟楚大侠有过一面之缘……楚大侠自然不会记得敝人,但敝人却是时刻不敢忘怀楚大侠的卓然风采,一直想要楚大侠指点几手可一直没有机会。”笑嘻嘻地亮出双手的一对金钩,寒光森森。



    另外一个金丹修士身形甚伟,昂藏九尺,却是满脸不善,冷冷地哼了一声,用打量死狗样的眼神盯着楚云齐,一双手背负在身后,头上三分处妖异地悬浮着三道恒稳的炽热火焰。



    楚云齐对铁鹰却是没有印象,自然而然流露出笑容,道:“贵天煞堂主楚山孤,倒跟我有些交情。看在他的份儿上,我今天也就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赶紧散了吧。”



    九尺身高的金丹修士冷笑不语。



    铁鹰笑得脸上的肥肉堆成一团。楚云齐闯昊天塔不成而废掉的消息,在修真界已不再是秘密。法天道宗的人迟迟不动手,确实是对享誉盛名的楚云齐有些忌惮,然而这些刀口舔血的人决不会轻易放过楚云齐,拆穿识破楚云齐的狐假虎威只是个时间问题。



    楚云齐大喇喇朝包围圈边缘走去,依稀是传言中那副刚愎自用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模样。



    九尺壮汉伸手拦住楚云齐去路,生冷讽道:“我听说昊天塔第八层主人紫霄人皇有一门绝学,孤天斩月。”



    楚云齐故作吃惊:“哦?”



    九尺壮汉一脸阴冷:“据说中了那招的人十有九死,还剩下的那个就会成为废人。”



    楚云齐笑容坦荡:“我中了孤天斩月,却还没有死。”



    九尺壮汉比划一个斩首的动作,道:“但是今天你会死。”



    楚云齐将手搭在胯间剑柄上,依旧笑容可掬:“楚云齐剑下不斩无名之鬼。”每吐一个字,气势便攀升一分。自动退到包围圈中的铁鹰笑得更加阴险,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同伴替他去试探楚云齐的虚实,他自己就没必要再去冒这分险了。



    九尺壮汉一字一字道:“即将杀死你的人,名为轩辕武。”反手亮出兵刃,半月形的漆黑弯刀。暗黑的刀气弥漫刀身,如火焰般跳腾。一股如浩瀚江河的气息,肆意奔涌。



    铁鹰见状,下令包围圈向外扩出十丈。



    金丹中期,刀客,黑色火炎,惊鸿一瞥展现的暴力中不失有精巧的细微刀势,资质不俗,武痴。这是楚云齐在第一瞬间对轩辕武的评价。



    轩辕武看似毫无技巧的一刀当头挥下,黑色火炎哧哧呼啸。



    楚云齐卯足气力提纵半空,勉强避开,但是受一刀带动的风势所激,身体在半空里不断打旋。



    劈空的一刀将地面斩出丈许宽、数丈长、数尺身的沟壑。



    轩辕武正要连续进招之时,楚云齐如柳絮乱飞的身体忽然变得很有规律,倒踩七星步,慢慢落地,凤舞衣袂,一身孑然道骨,朗笑豪迈,轻吟一首歌诀。



    《风云第一刀》刀诀:“刀者,器也。刀客,人也。以人驭器,下乘。以器驭人,中乘。以人为器,上乘。器我两相化,无刀胜有刀。以身为利刃,风云第一刀。”



    “器我两相化,无刀胜有刀。以身为利刃,风云第一刀。”正要展开攻势的轩辕武陡闻刀诀,心中大动,素来静如止水的心境忽然搅起滔天骇浪。



    身为使刀行家的他十分清楚这篇不知名刀诀的重大意义,只从所悉寥寥数字管中窥豹,便足以称之为至尊刀诀。



    吟出此篇刀诀的楚云齐更清楚不愧为至尊刀诀的来历。



    风云第一刀的创始人,饮誉修真界数百年的无双刀客公孙正龙,如果称他是四大部洲最接近神的存在之一,恐怕没有人会有任何异议。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却正好是楚云齐的忘年之交、生死之交。



    三年前两大圣地羿日王朝与剑器阁串通一气,为夺《风云第一刀刀谱》而暗害已经是半仙的百里鹏飞。突出重围奄奄一息的公孙正龙找到当时正在天都山修炼天地剑气的楚云齐,临死前将刀诀托付给他。



    义愤填膺的楚云齐从此更加不屑与圣地为伍,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也并没有急于向暗害公孙正龙的两大圣地讨回公道,不过无时无刻不敢忘怀公孙正龙的遗愿。



    “风云第一刀,人死刀不死!”



    楚云齐于危机万分之刻吟出刀诀,原因无他,一是欲打乱刀痴轩辕武的进攻,二则鬼使神差地觉得轩辕武才是适合这套刀诀的人,如把刀诀传给此人,定不会负公孙大哥的遗愿,人死刀不死。



    果然如楚云齐所料,身为刀痴的轩辕武忽闻风云第一刀精深的总决,便如醉溺美酒,停下刀势,木头人般一动不动,双目失焦,脑海里盘旋飞绕着楚云齐念出的寥寥数字,意味深长精奥无双,沉醉其中而难以自拔。



    然而在其他法天道宗党徒的眼中,只是见轩辕武无缘无故如被施了神魔小说中的定身术一般,纷纷惊恐不已,内心里楚云齐的形象愈发变得高深莫测。



    并不知晓楚云齐刀诀重要性以及刀痴轩辕武沉醉缘故的天煞堂铁鹰疑惑惊惧之余暗自庆幸试探楚云齐的人不是自己。



    人心惶惶犹疑之际,也正是楚云齐开溜月兑身之时。身法兔起鹘落,以八步赶蝉追云式凌越攒聚人头之上,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并未下令追击的铁鹰想先确认一下轩辕武的状况再做定夺,左手金钩往轩辕武肩上削去,要以疼痛令他神智清醒过来。



    在钩子触碰到轩辕武肩膀之前,轩辕武肩上忽然蹿起一串黑炎,封住了金钩来势,同时眼神一冷,斜眼睥睨铁鹰。方才沉浸在玄奥刀诀中的那种状态可遇不可求,铁鹰突然的打断实在有些难以饶恕。



    铁鹰显然跟一向冷傲的轩辕武合不来,冷笑道:“一个已经废掉的楚云齐,竟还能逼得轩辕兄如此窘态,我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



    并不屑于作出任何解释的轩辕武径自带着自己所辖的人马,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跟铁鹰分道扬镳,继续执行此次进入坑杀之地的最终任务去了。



    铁鹰将一对金钩交叉身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轩辕武,眼神格外阴鸷。



    逃出生天的楚云齐暗呼侥幸,不敢懈怠,马不停蹄跑出极远,直到脚底忽然一绊,险些栽倒,双手撑地凌空翻个筋斗,正起身来,却才发现阴暗处绊倒自己的一根树藤正缓缓移动,暴露在自己的目光下后即刻伪装成普通树藤的样子。



    树冠如伞盖,十丈高,三人合抱粗细。浓密的枝叶间有不易察觉的些微血肉痕迹,树底下有一些衣服的碎片与燃着幽幽磷火的白骨状粉末。



    楚云齐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



    杀人的树妖,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它真实的本领,而是它的伪装。一株无害挺拔的大树,趁人歇息休憩毫无防范之时,将食管般的枝条闪电般插入人的首脑与四肢中,纵然这人再是强大,也没有挣月兑的机会,只能在瞬间枯萎掉。



    “跑了这么远,累死我了。那帮家伙该不会再追来了,我先休息休息。”自言自语的楚云齐毫无警惕地靠上树干,眯着眼,一副疲累过后惬意享受的安然模样。



    地面的树藤、空中的枝叶缓缓起舞,无声接近沉睡的人儿。



    就在此刻,地底下传出一声沉闷如雷而且短促的声音,如被切中腹部的猛虎吼啸。



    然后树枝树藤便停止了舞动的柔姿,树叶瞬间枯黄凋落,整棵树迅速月兑水萎缩。



    楚云齐身子侧开,便露出已然干枯的树干上拳头大小的洞,洞口边缘还有火灼般的痕迹与气味。



    而楚云齐胯间的桃木剑已然不见。



    在树妖蠢蠢欲动的瞬间,楚云齐反手一剑快如光电插破树身,直透入根部,彻底破坏掉树妖盘根错节的老根,而洞口附近的灼痕则是因为高速穿行的剑与树皮的剧烈摩擦形成的。



    还没有隔空驱物本事的楚云齐只得费力地推倒萎缩的树干,取出那口深入地下的桃木剑,拿在手里,发觉剑刃豁起不少缺口,前端更已然焦黑,一触即断,无奈苦笑一声。



    一个剑客,尤其是修为并不高深的剑客,没有一口百炼精钢的宝剑,着实是一件很苦恼以致于影响战局的事情。然而现在的楚云齐却没别的选择,无奈只有再削出一口崭新木剑,别在腰上。



    揣度已然进入安全区域,楚云齐款步悠然。



    一阵风起,落木萧萧,送来丝丝甜腥与喊打喊杀声。



    楚云齐轻笑,看来这几日坑杀之地的行程难得有片刻的寂寞。



    厮杀声渐渐接近,然而楚云齐就那么枪杆般站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很想笑却又很无奈。



    来者不善,强大非凡,以致楚云齐即便采取躲避也只是徒劳。



    风声轻漾,丛林摇曳。依稀是,一袭白衣如雪,面对重重敌人。



    女子婀娜,剑法飘逸,素颜白雪,悍然对抗法天道宗不下百人,不落下风。



    法天道宗的这支队伍,比之楚云齐相逢的那支更要强上数十倍不止,百人中无一弱者,最低也是金丹境的层次,有能力秒杀楚云齐的人层出不穷。



    百余人似乎以某种阵法排列,相互扶持并不掣肘,成为有机的整体。阵法核心那人着装与众不同,暗紫风衣,绣众星捧月的图形,主持阵眼,指挥百余人如臂指使。



    楚云齐用望气术完全看不出法天道宗主阵人的虚实,但估摸境界与相对峙的白雪女郎相若,根据楚云齐对白雪女郎的了解,三年前便是修道第五境化神境的实力,如今更加深不可测。



    楚云齐单是待在战阵边缘,便几乎受巨力所迫立足不稳,当下后退至百步开外,却没有自作聪明地想要逃走。因为几乎是他死对头的白雪女郎即便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也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和能力注意到并解决掉想要趁乱溜走的楚云齐这个小角色。



    即便修为暴跌到远逊战阵中任何一人的境地,但楚云齐的眼光依旧不差,观瞻着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对阵,有些神驰目眩,却也大致看出了形势的强弱。



    百人大阵运转逐渐窒滞,随着白衣女郎不断位移引导战阵走向,阵法中人首尾不能呼应。中央紫衣人表面气定神闲内心却早已焦灼不安。



    白雪女郎珊珊举步,优雅从容,每踏一步脚底都生出一朵紫色莲花,很快便如层云尽染的景观,莲海边缘自主向外围扩展,百人大阵受势所迫,几近紊乱。



    女郎巧笑倩然,长剑如水横空,对面紫衣人长矛催出的东来紫气节节败退。白衣女郎抽出余裕,随意挥出如雪的一片剑芒,便收割掉组成阵法的一片人头。



    剑芒神圣,被收割的死者都带有诡异的微笑,仿佛拥抱光明而亡,身体也没有半点外伤半分血迹影响这份剑芒的神圣安宁。



    人如草芥,成片倒下,很快便只剩紫衣人孑然而立。



    女郎冷眸相视,气息咄咄逼人。



    紫衣人大笑以致脸部抽搐:“法天道宗,永生不灭。浴血之时,乘风羽化。”将最后的真气注入手中紫色长矛之中,然后身体便急速缩成一团,失去生机。



    长矛燃起邪火万丈,大有捅破天穹之势。白衣女郎眉头轻蹙,轻叱声:“疾!”手里几乎透明的长剑盘旋升空,迎风见涨成为百丈巨剑。



    长矛激飞,邪火漫天,巨剑带着轻灵意味,斩入邪火,势如破竹,将其一分为二。



    邪火反扑,焚烧巨剑。巨剑鸣啸震天,扎入邪火深处,直指邪恶长矛。



    一声巨响。



    剑矛相交。



    矛断剑存,高下立判。



    楚云齐被交激的气浪抛飞百丈,落地后复又狼狈地在地面滚动数周,灰头土脸。



    渐渐熄灭的紫色邪焰中,巨剑回复原本模样回到手中,飘飘白衣随风飘逸,出尘的女子安静如水,冷淡如冰,似乎遗世独立,却又风骨傲然。



    所谓伊人,慕容雪痕。



    冰霜为心,长剑秋水。



    楚云齐远望神仙人物,口觜角的笑意苦涩万分。



    慕容雪痕下意识朝楚云齐所在的方向一望,寒意冷入骨髓。



    不消一个呼吸的时间,白雪伊人便亭亭立于楚云齐的面前,长剑秋水归回剑鞘,砭人肌骨的杀气却是毕露无遗。



    楚云齐勉强笑笑:“好久不见。”



    慕容雪痕语气冷淡:“三年前我就发过誓,有你没我。”



    慕容雪痕,女修圣地连云峰的圣女。



    也是楚云齐曾经的未婚妻。



    恩怨纠葛,千头万绪。纵然楚云齐能一笑释怀,然而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却永将铭记耻辱,不死不休。



    一切因缘自三年前起。彼时的楚云齐不到二十,却已然有一身修道第八境大乘境的不俗实力。



    连云峰昭示天下雄才男子,从中甄选圣女佳偶。四大部洲耸动万分,素来冰清玉洁是圣女不可侵犯的名节,大张旗鼓的招亲却是修真界千万年来的头一遭。



    应征者数以万计,僧道俗、王公贵胄、雄杰大豪,纷至沓来。连云山脚下的初选沙汰后只剩八人,楚云齐赫然在列,被连云峰奉为客卿,三个月后再由八名客卿相互比试,胜者便能成为圣女雪痕的入幕之宾。



    客卿大比的结果是楚云齐傲然夺魁,意气风发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与圣女的婚期定在半年后,楚云齐有很充裕的时间在连云峰游山玩水、品读古籍、参悟大道,一身实力一日千里,同时在半年内跟圣女接触频繁以培养感情。



    抱得美人归,阅览圣地籍,实乃生平快事。



    直到楚云齐从连云峰紫虹一脉弟子莫小兰口中得知招亲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



    连云峰传承万年,有着为圣女量身定做的修行法门,无情道。寻觅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青年俊彦,使圣女爱上,然后挥慧剑斩情郎,爱之深则痛之切,勘破姻缘,大成无情道法,从此一切魔障不能近身,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笃心修行而飞升在望。



    不甘成为他人进阶踏脚石的楚云齐,愤然之下,在离开连云峰前做了一件极荒唐的事。



    峰顶清雅幽静的放鹤亭中,楚云齐撒了一泡名传天下余韵深远的尿,在庄严粗壮的柱子上大书特书休书一封,言辞龌蹉已极,辱及连云峰一门上下以及历代祖师,然后悄然绝尘。



    自此成为连云峰的死敌。



    其中是非曲直,楚云齐不想争辩,事后倒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可却从没有后悔过。



    在面对慕容雪痕的这一刻,楚云齐愧疚之意还是有的,不过此事却非几句抱歉话语便能善罢,索性楚云齐采取剑走偏锋之法以求苟全性命,望着慕容雪痕冰堆玉树冷艳姿容,随性笑道:“能死在圣女阁下手里,是楚某人三生修来的福气,只可惜……”



    慕容雪痕嫌恶道;“花言巧语,我便会饶你么?”素手轻扬,寒气森然,将空中的水分提炼成数支冰箭,层层包围住楚云齐。



    随时都会被捅成蜂窝煤的楚云齐丝毫不在意身处险境,依稀感应到不远处一股可与慕容雪痕比肩的气息,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寄望于敌友不知的这人,尽量拖延时间道:“楚某人死不足惜,但希望能死得其所,对圣女有所帮助。圣女阁下大可以继续原定计划,先跟我ri久生情,然后一剑斩我修成无情大道……”



    慕容雪痕冰肌玉骨的脸忽然变得极为难看,被戳到痛处,雪白的柔荑素手轻颤,空中冰箭也都不规则地上下浮动起来。



    修无情道者,越是情绪波动,则对自身伤害更大。深谙这一点的楚云齐趁热打铁,心想就算死我也要弄得你情绪紊乱最好是走火入魔,于是愈加玩味地笑道:“圣女执意现在杀我,难道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我的死足够让你精进大道?还是说,迟迟不动手的你是因为舍不得我,雪儿?”



    雪儿。多么熟悉多么柔腻又多么遥远的称呼。



    如烟往事,缭绕心间。



    “闭口觜!”慕容雪痕几乎是尖叫出声,随着极不稳定的情绪波动,那些耽耽虎视的冰箭杂乱朝楚云齐攒刺而去。



    生死已不能自主的楚云齐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看到慕容雪痕即将吐血的那副模样。



    忽然。百步外冉冉升起一道金色温暖的光明,伴随一声佛号,金光如膨胀的火日,激飞过来,将即将射到楚云齐身上的那些冰箭尽数融化,继而蒸为水雾。



    然后。金光中,浩浩汤汤的慈悲气息扑面而来,一名僧侣,蓝布袈裟,蹁跹而至。



    年纪并不大的和尚看上去三十出头,皮肤有着黄铜般的光泽,眼蕴怜悯众生的心意,缓缓叹息一声道:“众生皆苦,竖子何辜。烦恼自寻何苦来,还请圣女手下留情。”



    愤然一击后立即恢复清淡神色的慕容白雪态度倨傲坚决:“大和尚,说得倒是轻巧。你要我放过这厮,还不是因为他是雷音寺的仇敌,捉拿回去你好领功?”



    楚云齐搜肠刮肚牵出所有记忆,终于想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和尚的来历。



    铁和尚,雷音寺四小如来之一。



    当年楚云齐大闹龙象台时,跟大小八名如来倒也斗了数十个回合,若非楚云齐脚底抹油的功夫不错,恐怕当时就会步入佛家所超度的亡魂之列。



    眼下慕容白雪明显自恃圣女身份十分不待见铁和尚,正是楚云齐挑拨离间的绝佳机会,立即朝铁和尚行佛礼道:“小师傅别来无恙。我与尊师觉远大师还有棋局手谈之约未赴,今日正好请小师傅带我去相晤故人。”



    纯属胡扯的楚云齐跟觉远是否有棋局之约并非铁和尚能知晓的,半信半疑,道:“既然如此,麻烦施主跟贫僧往雷音寺走一趟。”不管楚云齐此话是真是假,毕竟是雷音寺欲捉拿的要人,如能不动干戈的请去自然正合慈心佛手铁和尚的心意。



    一道冷冽剑光如月落尘林,极快地穿透铁和尚的宽袍大袖,粉碎了整条衣袖。



    这是慕容白雪的挑衅,甚至有几分侮辱的味道。



    以指弹剑的慕容白雪声如水寒:“大和尚,能赢过我手中长剑,我便让你带人走。”



    “阿弥陀佛!”



    铁和尚于人情世故不甚通晓,想不出什么可以和解的法子,便只有手底下见真招了,随手朝楚云齐一指,楚云齐但觉如沐春风,飘飘飞到百丈外,铁和尚再洒来四道佛光,在他四面的地上烙下四道不动明王印,既保护楚云齐不受战斗波及,又防止刁钻的他趁机逃走。



    “万剑影流。”慕容白雪淡然一剑指向楚云齐,咻咻破空声中一道精炼剑气袭来,在佛印之外演化成实体,成为一柄柄倒悬的透明长剑,围成一圈剑墙。



    双道防护中的楚云齐如笼中之鸟,只能暗自祈祷慕容白雪与铁和尚最好是两败俱伤。



    铁和尚岿然如山,俨然不肯先行动手的宗师气派。



    与之相对应的不染凡尘的慕容白雪受楚云齐所激之故,小女人似的火气难消,先行出招。



    只见。长剑秋水如凤鸣九天,在半空里剑光纵横,勾勒出一只散发清淡光辉的五角金星。



    “幻剑,五影流。”轻声叱喝,五角金星的五只角上,幻化出五个一模一样的慕容白雪,细微神态均与本人无异,甚至气度实力都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五个慕容白雪,如花开五叶,朝铁和尚包抄而去,围在垓心。



    铁和尚手拈兰花,作金刚怒目,大喝一声:“命运金龙!”身体各处肌肉虬结隆起,致密沉重的力量不断外泄,金色佛光流出体表,缓缓形成一条淡金苍龙,盘旋在全身上下。



    五个慕容白雪峭立傲岸,各出右掌,掌心分别是五色的“金木水火土”五个字,分别引出五道颜色绚烂的光芒,打向中心的铁和尚。



    楚云齐暗暗评估,五影流,由阳神掌控,真身远遁而旁观敌人破绽,慕容白雪战术上已比铁和尚高出数筹,而能做到阳神不定的实力也当是在可以解离五行的修道第六境,炼虚境。铁和尚能自体内唤龙,至少是佛家六境第四境的龙象小品凤尾境。



    货真价实的高手相争。



    五行神光打在命运金龙上,金龙颜色不黯反而更加明亮,愈加粗壮。而后成百丈巨龙,打碎五行神光,摆尾神龙,瞬间打散三个慕容白雪,消失不见。



    余下两个慕容白雪,迎风踏上金龙身躯,在如长廊盘旋的龙躯上奔跑甚急。



    金龙下方的铁和尚身形一移,立于龙头,手中法诀一变,金龙浑身火焰跳腾。即将被火焰吞噬的两个慕容白雪刹那间隐入金龙体内,从外而内生生挤入一般。



    “聪明内藏,战术多变。和尚怕是要败。”楚云齐旁观者清,如果铁和尚没有什么反杀之技的话,胜负已经显而易见了。



    铁和尚驾驭金龙,莅临慕容白雪头顶,神威浩然。



    在金龙巨大阴影对比下娇弱无比的女子双手合剑,眼露计谋得逞的狡黠,疾声道:“月牙天冲!”



    刹那。金龙腹部鼓涨,而后是一团弧形剑光破体而出,将铁和尚斩落下马。金龙宛如泄气的皮球逐渐缩小成小蛇模样,化成淡淡虚影引入铁和尚体内。



    铜筋铁骨的铁和尚身子只是一顿,便凌空虚浮而起,宝相庄严,口吟法诀:“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梵音如潮,渗透沧桑古意,似有千山万水,装入方寸灵台。



    佛音乱耳,饱满沉重以及窒息的感觉爬遍全身,慕容雪痕无法自主地缓缓阖眼。



    铁和尚手耀佛光,凝成一只巨大的佛手印,朝六觉尽失的慕容雪痕拍去。



    十大仙兵之一的长剑秋水,铮铮怒鸣,横亘半空,为主人拦下佛手印一击,而后黯然无光,原本玲珑剔透的长剑成为一片死灰色,掉落,划过慕容雪痕眼前的那一瞬,冰雪般的眸子受到感应般睁开,慕容白雪即刻重新握剑在手。



    迎风展剑,依旧黯然短时间颜色与灵力都无法恢复的秋水剑却发出欢快的鸣动,跟随它的主人一起冉冉起舞。



    “幻月流!”耀如羿落九日,江海凝光,一人一剑如银月横空。



    铁和尚脸色微变,疾沉在地,双手成托山势,八风不动,悍然顶住银月般的剑光。



    各显神通,你来我往。



    势均力敌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双方迟迟未能分出高下。



    远处观战的楚云齐自有一番有意无意维护圣女的见解。以战术来说,圣女高出铁和尚太多。铁和尚能斗成不败不胜的局面,固然在于一身佛法高深出手稳如磐石,以最朴实无华的才能迎接千变万化的敌手,另一方面却也缘于慕容白雪先跟法天道宗的百人大阵斗法消耗了不少真气的缘故。



    战斗持续到晚上。



    不安分的夜色中,相互拆招的两人都已筋疲力竭,半点真气不存,却还在进行最原始的招数对拼。



    诡秘的夜里,一声笑响起,寒彻心扉。



    接着是很多很多无孔不入包装在黑暗中的笑。



    冷笑。



    然后两队人马就从潜伏中显现,铁鹰与轩辕武的队伍,毫不费力地就各自捉拿了铁和尚跟慕容白雪,并给他们的手脚戴上奇特的黑铁枷锁,上有密宗符文加持,限制住两大高手的力量。



    铁鹰瞄了眼右手中指上的翡翠指环,很是肆意自得地笑道:“若非有阴阳环掩盖了我们的气息,这趟便宜倒是不容易捞着。”



    被制服的慕容雪痕除了一脸嫌恶外别无其他类似惊恐无助的表情,凤入牢笼被鸟欺,要怪也只能怪神凤自己太大意。铁和尚倒是看不出有任何脸色变化,完全是宠辱不惊的风范。



    “喂喂,老兄,抓人嘛,怎么能忘了抓我!”不甘寂寞的楚云齐在远处的双重限制内叫嚷。



    身形伟岸的轩辕武一言不发走到万剑影流与不动明王印的边界,试探性的用黑色刀背敲了敲外面那层浮剑,摇了摇头。单是这一层禁制,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打破的。



    生意人模样的铁鹰缓缓走过,端详形势后提议道:“轩辕兄,看来你我合力才能打开限制。杀死了这厮,功劳可得分我一半。这可不是我跟你抢功,是因为你一个人办不到哦。”



    轩辕武沉默地点了点头。



    “鬼刀八极斩!”



    “弄月锁金钩!”



    两种金丹境的绝学轰击在万剑影流的一圈浮剑上,短暂的对峙后,双方的力量恰好抵消殆尽,浮剑尽数水泡般破灭。接下来,依样画葫芦的一波攻击,就使得铁和尚设下的不动明王印也被成功瓦解。



    铁鹰钩子一横,死黄色的毫芒闪向楚云齐,却被轩辕武拦下了这索命的一击,沉声道:“且慢!”



    被轻易打断攻击的铁鹰将恼怒吞入腹中,言语再无先前那般和气,冷声道:“他是必杀血名单的第三号人物,你要保他?你想背叛?”



    轩辕武面沉如水,深沉道:“他们三个,拿来血祭神兵。”楚云齐三人,其中两个是圣地中地位超然的人物,另一个是自命清高的游侠,拿来血祭邪派的神兵,自有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味道。



    “神兵?”楚云齐经此一点,赫然想起第一杀手萧落木跟他最后一次见面所透露的消息,坑杀之地即将有至阴至邪的凶器现世,那将是不输现在第一凶剑墨雪的邪兵。从他的口气中,依稀可以推出拥有第一凶剑的萧落木对这件兵器也十分地感兴趣。



    法天道宗派出大量人马在坑杀之地反复地进行毯式搜寻,目的也正是这口令修真界所有人眼红的邪兵。



    在铁鹰赞成血祭神兵的情况下,法天道宗一众人等便押着三人上路。



    一夜过去。



    黎明时分,深思熟虑过后的慕容雪痕忽然对着为首的铁鹰道:“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将出土的邪兵,条件是放过我,并且——”手指着楚云齐,“将这家伙交给我处置。”连云峰这次派圣女亲自出马,本来目的也正是在于将出世的邪兵,眼下为了保命,圣女不得不抛开利益委曲求全。



    圣女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进入坑杀之地多日依旧没寻到邪兵半点蛛丝马迹的铁鹰心中一动,却是老奸巨猾地笑道:“便请圣女先找到邪门神兵,成为我派恩人。从此连云峰与法天道宗永结盟好,圣女有什么要求我们自当不遗余力地照办。”



    即便慕容雪痕与铁和尚已成为阶下囚,执事的铁鹰却也并没有过分的举动,毕竟活了数十个年头的光阴使得他明白万事最好都留一点余地的道理,现在更是想要利用圣女,说的话自然更加好听些。



    慕容雪痕对这套明显虚假其中关节却不小甚至到了结盟地步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自然道:“解开我的束缚,我才能施法寻找邪兵。”



    铁鹰笑得意味深长,眼神里明显没有半分信任,倒很有几分嘲弄慕容雪痕想法天真的意思,放开你,岂不是纵虎归山?



    老练精干的铁鹰不可能会贸然放人,然而让人瞧不出深浅的轩辕武却像是不可控的变数,闻言便举起长刀,默吟咒符,砍断圣女手脚的镣铐。



    铁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警惕地后退数步,即便用胳膊想也能想到一夜的时间完全足够圣女从消耗过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金丹境面对炼虚境,有如天渊之别,不得不做出必死觉悟。



    当铁鹰朝轩辕武投去恶毒愤怒的目光时,轩辕武只是若无其事地将刀归鞘,淡然道:“我听说名门正派的真豪杰言出如山。”



    这份敌人的信任倒也微微令圣女心中一热,回应道:“今日我也领教到魔统中也有胆略过人的好男儿。”



    相互间竟有几分相惜之意。



    “给我五个活人祭品。”慕容雪痕机械地发号施令,不经意间流露出指点风云的王霸之气,话语自有不可违抗的力量。



    素来心狠手辣的铁鹰与冷淡孤僻的轩辕武毫不犹豫从部下中挑选出五名倒霉鬼,然后依圣女的命令清理出一片五丈长宽的方地,在四方和中心各竖一只一模一样的木桩,再将选定的五人捆缚在木桩上。



    其余人等皆退到空地外面后,慕容雪痕踏剑凌飞,遥指苍穹,一道毫芒从指尖射出,穿透雾霭灰蒙的半空,而后那乌云掩埋的浩日便彰显出浩荡阳光,投射在五丈方形空地上。



    白雪佳人悬浮静止,锁眉喃喃,浑身升起片片银辉,包裹全身,如一轮皓月模样。



    纤尘不染的圣女安静闭眼,声音宛如风吟鸟唱:“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宫之土。五气朝元,一尘不染。攒簇五行,合和四象。”



    吟唱间,五个活人祭品分别被金木水火土包裹至死,灰飞烟灭,只剩五行元素在空地间飘转游移,渐渐归位,纳于五方,与此同时,五丈方地上也浮现出太极八卦的图阵。



    一袭白衣,秋水伊人,随时将会乘风而去一般。



    瞻仰风姿的人们,除了冷硬如铁的轩辕武与低诵阿弥陀佛的铁和尚外,莫不是如痴如醉,惊为天人。



    蓦然,慕容雪痕乘剑而落,缓缓睁眼,笃定道:“在下面。”身为圣女,她的感知能力本来就远超同侪,先前感应到邪兵就在左近后才会月匈有成竹地开出条件,现在经“五方五行术”卜出来的结果,则印证了她的猜想,邪兵就在地面下。



    圣女示意所有人进入空地中后,再施道术“乾坤移位”,地面震颤不休中,众人眼前一黑,失去五觉,再回神时,便已置身异处。



    伸手不见五指。



    “金乌术!”最是步步提防的铁鹰略显神异,一双金钩抛飞在天,发出亮光,如阴阳鱼般相互追逐,升高途中演为一轮曜日。



    曜日照耀,天空土黄,地面青白。



    稍有常识者便能断定出此地乃是地底之下。



    空旷到离谱的空间中,数十人加起来所占面积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四面壁画,分别是,龙,凤,麒,龟。画壁下,石像如林,兵戈森寒,蔚为壮观的兵马俑形象。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各率千军。



    最中央,紫色高台,一百级阶梯上,一口奇古长剑插于石缝,如沉睡雄狮,一旦觉醒,万兽臣服。



    平静如古井的铁和尚忽然不受控制般地发出惊呼:“迷失之地……佛祖坐骑……太古巨魔……刑天之兵……”



    举座皆惊。



    神话中,生于九幽无极渊,葬于九天拜神台,霍乱五千年,万古第一魔,刑天。



    身为佛祖坐骑的刑天,韬光养晦多年,忽然暴起发难吞噬佛祖,从此雄霸神人魔三界,大千世界寂寞无敌手。在领略过数千年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高处如雪的寒意后,巨魔刑天坐化圆寂于神界最荣耀的拜神台上。逝去的巨魔随着传说远去,只遗留战器破天长戟,埋没于九幽地狱深处。



    刑天与佛甚有渊源,因此佛家弟子铁和尚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那种威慑人心的压迫,自百级高台上古意怆然的那口长剑上发出。



    死气沉沉的长剑并非传说中的长戟模样,但在场没有哪怕一个人会怀疑它不是刑天所掌的战器。



    奇怪的是,本来执意强取豪夺战器的铁鹰等人,如今长剑在望却是不敢妄动,没来由地感到敬畏与战栗。



    “阎涛,你去取神兵!”老谋深算的铁鹰不敢轻举妄动,派出信得过的手下先去试探。



    应声出列的阎涛有着一头奇异的暗红色长发,沉默举步,孔武有力的双手极不自然的摆动,想必是极为紧张之故。



    毫不费力就登上台阶顶端的阎涛,在手掌上加持一对光形护盾后,煞有介事地双手合握剑柄。



    一刹那,阎涛周身燃起紫色火焰,并未来得及发出惊呼,身体便一片片地剥落,迎风粉碎,只余一缕缕细小的血丝在空中散布,异常妖异。



    铁鹰惊疑不定地望向慕容白雪,怀疑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圣女在暗中搞鬼,流露出很微妙的若有若无的鄙夷表情。



    爽直的轩辕武也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圣女身上,诚挚抱拳道:“请圣女助我等取剑。”



    美如轻云蔽月的慕容雪痕不冷不热道:“我只说了帮你们找到上古邪兵,剩下的我不管。”素手一引,将楚云齐抓到面前,随即散发出一团柔光包裹着自己与楚云齐,冉冉升起,没入顶上的土石中。



    浑身不受控制的楚云齐想都没想过要挣扎反抗,平静地嗅闻着近在咫尺的淡雅香气,而后忽然失重,摔落在地面上。



    天空灰蒙低沉,冷风压抑,灌木沼泽的景物千篇一律,确实是回到了地面上。



    慕容雪痕孑立风中,淡薄道:“你有什么遗愿尽管说出来,我会替你完成。”表现得很是仁至义尽,以及有一种天下局势尽在我掌控中的大气威严。



    楚云齐知道再怎么乞怜也将毫无用处,却故作深沉地概叹一声,道:“我确实有一个心愿,希望圣女将来继承连云峰峰主大统,整合圣地,扫荡邪魔,还天地清平,正世道人心!”



    高贵冷艳的圣女一愣。



    谁能想到楚云齐这样一个家伙临死前竟然会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辞?



    楚云齐正气浩然的言语一反常态完全是缓兵之计,就是在圣女那一愣的时间,便错过了杀楚云齐的最佳时机,地面陡然剧震。大地分崩瓦解,沟壑纵横,地底深处传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地面上的一切事物连同两个活人都无差别地吸入地下。



    乱石落土如雨雪,地底下,东南西北四向的兵马俑全部像是获得生命力一样行动起来,将企图侵犯邪兵的一干人等包围在其中,刀兵相加。



    混乱中楚云齐好不容易避开圣女,却又被兵马俑围住,抽出木剑信手挥舞,砍在兵马俑陶土身体上立时折断,失了兵刃便更加被动,只能一味地闪躲。



    不知是因为什么禁制而触发灾难的法天道宗人等,纷纷陷入苦战,几十个人的队伍在潮水般的兵马俑中只能各自为战,不能驰援,险象环生。



    兵马俑的攻击只是一味蛮横地挥砍,毫无创造性与技巧性可言,然而仗着材质非凡的陶土身体几乎能免疫一切伤害,在持久战中优势更显,不时有法天道宗的门徒呜呼丧生。



    有着炼虚修为的慕容白雪在短暂的慌乱后便展现出可怕的实力,挥掌点足间便轻易劈碎一具兵马俑,如入无人之境地搜寻着楚云齐。



    前处,全身镣铐的铁和尚被一具兵马俑打倒,命在顷刻。终非冷血的慕容雪痕施以援手,秋水剑电掠而出,轻易斩断铁和尚的镣铐束缚,而后再不多瞧一眼,召回秋水剑,继续在茫茫如海的兵马俑中寻找该死的楚云齐,一脸冷然,甚至有些紧张,害怕楚云齐过早翘辫子,不能由自己亲手报仇雪耻。



    被兵马俑击中数下快要四分五裂的楚云齐正想着躺下装死或许能躲过一劫之时,一道神威般的佛光破开重重兵马,打开一条通路到楚云齐面前,铁和尚从中现身,分出一道佛光护住楚云齐。



    即便要保护一个人,铁和尚依旧很是闲散的模样,僧袍飘逸,行云流水,如分花拂柳在兵马俑军队中打开一条康庄大道,还不时解救一下附近遇险的原本敌对的法天道宗门徒。



    楚云齐紧随铁和尚,权当作是一张极其灵验的护身符。



    “楚施主,小僧竭力保你,希望你能完成眼前这桩大功德以赎前罪。”



    有着菩萨心肠的铁和尚一面逼退不知死活前赴后继冲过来的兵马俑,一面滔滔不绝地说道:“迷失之地的阵法一经发动便源源不止环环相扣,兵马俑的机械活动只是初步的伤害,等到四面壁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现出本相时,非但你我不能生还,恐怕整个坑杀之地都会遭到池鱼之殃。”



    楚云齐事不关己般呵呵笑道:“这里我是最不值钱的,大家一块儿死,说什么也是我赚了!”



    铁和尚一脸正气,不顾楚云齐不靠谱的胡说,继续道:“要保住眼下几十口人的性命,以及使刑天遗留的兵器得到正确的引导,只能由天生剑骨的丹心赤子拔出紫金台上的邪兵。拜托你了!”



    不等楚云齐答应,铁和尚便三甩袈裟,叠风如浪,将楚云齐高高抛起数十丈,朝那不知不觉已伸长到地表的高台砸去。



    “哪里逃!”楚云齐这套被甩飞的动作忒也惹人注目,慕容雪痕发现目标便瞬间发难,长剑先发,半空里扫出一片冰花射向楚云齐,紧接着身姿飘逸地跟过去。



    “手下留情!”铁和尚如横空而至,蓝布袈裟轻轻一抖便收纳了漫天冷冽森寒的冰花,轻巧捉拿住秋水剑,拦在慕容雪痕前,捧递长剑。



    慕容雪痕并不接剑,没好气道:“让开!”



    铁和尚一言不发,气势凝重如山,成为楚云齐的安全屏障。



    两大高手对峙之时,楚云齐却是有些进退两难。



    迷失之地中心的紫金台是唯一不受兵马俑攻击的地方,楚云齐落在台上大可汪洋恣意地静观好戏便行。可是,铁和尚所说不能生还并非危言耸听,而自己要成为救苦救难的菩萨去拔出邪兵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方才那个叫阎涛的倒霉鬼的凄惨死状已经是前车之鉴。



    于是乎楚云齐索性饶有趣味地观看着铁和尚与慕容雪痕的冲突对峙,如高高在上的神明闻听着兵马俑中一阵阵的惨叫厉吼。左右是死,楚云齐绝不会舍己为人以身试剑。



    白衣,僧袍,对峙悬浮,剑拔弩张。



    铁和尚肃然发声,振聋发聩,字字入耳,“楚施主,你不动手拔剑的话,贫僧这就放圣女过去!”



    慕容雪痕古井无波,或许大家全灭倒是她心中隐隐的期盼。



    楚云齐差点没栽一个筋斗,低声咒骂道:“好狠的秃驴!”只得硬着头皮朝中央插入石缝的奇古长剑走去。



    十字形的两道罅隙深处均有幽幽紫光晃动,中央插着的长剑却是朴实到没有半点光亮,斑斑锈迹的剑身便如一层桎梏,压抑着神奇而强大的力量。



    “即便是天生剑骨,不见得就能掌握这口邪兵。”楚云齐闭上眼,并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只是轻轻、轻轻地合握住紫色的剑柄。



    古剑依旧平静。



    缓缓睁眼,长吐一口气后,并没感到任何异常的楚云齐再深吸气,使足气力,试着拔起那口剑。



    并没有想象中各种恐怖画面的出现,楚云齐就这样很顺利地拔出了剑,古质怆然,如狮沉睡。



    几乎本能性的,将剑高举过头顶,楚云齐的耳朵里似乎出现了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低语。



    “我的剑,就是你的剑!”充满玩味的声音。



    浑身触电般的一抖,楚云齐精神为之一振,虽然没能从剑上感受到半点灵气与力量,但一种沉重的气势却由剑传达至心。



    蓦然。兵马俑整齐划一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朝着中央紫金台那人臣服朝拜。



    紫风起自紫金台。



    风中站定的楚云齐,一剑在手,睥睨四方,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豪迈气概。



    四面画壁,龙、凤、麟、龟,蠢蠢欲动多时,倏忽从墙壁上冲出。



    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灵圣兽,直上云霄,然后扭转纠缠成为一团影,似天外飞仙,砸在古剑上,挤入古剑中。



    远远观望的众人合不拢口觜。



    那个长相普通身无长物的年轻人,如擎着生命初始的精华,气凌风云,乾坤在握,一剑在手谁与争锋!



    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瑰丽的天地异象迅速逝去,古剑周身的铁锈纷纷剥落,露出并无特别的紫色剑身,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三尺两寸长的剑身中央,一道宛如泪痕的印迹,深深镌刻。



    楚云齐爱不释手自上而下抚摸一遍古剑,温颜轻笑,“从今以后,你叫紫水。”



    迷失之地的阵法终止后,很快又迎来另一波混乱。



    慕容雪痕奋力想要突破铁和尚的截拦击杀楚云齐,刚被楚云齐救下性命的法天道宗门徒则是大声叫嚣着冲向紫金台,欲抢夺邪兵。



    楚云齐没有闲暇去顾及身外发生的一切,只是觉得手里的古剑越来越沉重,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剑柄灌注入身体,汇聚在月匈口,膨胀至快爆裂的程度依旧无法发泄,如同三山五岳砸压在月匈口,烦恶异常。



    首先冲上紫金台的一名法天道宗小卒以手为刃、萦绕剑气,稳稳劈中挣扎不休模样看起来狰狞万状的楚云齐月匈口。



    然后这名小卒便莫名其妙地被震飞,跌下高台的途中整个身体如纸糊般飘散化解在空中,只留下丝丝血腥的痕迹。



    “这是什么感觉……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全身战栗不休的楚云齐被外界一掌击中反而月匈口堆积的力量有了宣泄出口,堆积月匈口的气息瞬间扩散开去,刹那便百脉通畅,可是却发现身体变得不由自己控制。



    而此时,古剑紫水,微微一震,紫色邪异的力量如水波荡漾铺陈。



    泛紫的柔光如跳动的涟漪,推散开去,法天道宗法力稍弱之辈顿时被这股力量给推倒,就算修为高深如铁和尚与慕容雪痕也都是感觉十分压抑,万难举步。



    楚云齐紧了紧紫水剑,眸子忽然变作了紫色,眼眶却变得发绿,浑身妖邪之气,与手里神秘的古剑那分凶险蛰伏的气息十分对应。



    “紫眸碧眼,大魔之相!”铁和尚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颤抖道,“刑天……将要在他身上复活吗……”



    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楚云齐极不自然地歪了歪脖子,眼神空洞地扫视了一下这群脚下的蝼蚁后,猝然飞起,脚底留下一连串虚浮的血色莲花,凄美迷离。



    口觜角挂着邪魅笑容,楚云齐轻轻扬手,虚落一剑,千丈长的紫色剑气迅飞而出,夹杂天雷地火,席卷整片的迷失之地。



    一时间,雷闪轰隆,紫火飞扬,土石崩裂,血染长空。



    不做任何的冷眼回眸,楚云齐便化身一道紫电,掠过苍穹。



    陡然,极速飞行的楚云齐如撞上隐形墙壁一般朝回弹射了数丈,在他身前身后、天上地下,不约而同浮现出各种色彩绚烂的符印阵法。



    有道教龙虎山的九天碧潭雷罚阵,佛家雷音寺的大日火龙阵,器修剑器阁的真武七截阵,女修连云峰的素女玄光阵,兵家杀生殿的血屠阎罗阵,天修碧野宗的悬经法廊,各种圣地阵法层出不穷,造成漫天霞光,蔚然壮观。



    邪兵将出,精于推算的圣地早有准备,联手布下了天罗地网,防止刑天战器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里。



    阵法交织运转中,楚云齐被数道法则击中,如同被切中腹部的猛虎般咆哮怒吼,紫水剑沉重外溢的剑光迅速被阵法压制下来,魔威很快便荡然无存。



    楚云齐反而平静下来,静静凝视着紫水,宛如情人的眼神。人与剑,浑然一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消魔涨!极乐地狱!”伴随着楚云齐低沉的嗓音,紫水剑化成一滩妖异晶莹的紫色寒水,分散开来成为无数滴雨点大小,淌过阵法空隙,再朝所有阵法企及不到的高天之上汇聚,如倒卷的水帘,波澜壮阔。



    如墨的天空沉吟压抑,紫色的水帘结成云状,轰然雷闪,肆虐的紫色雷电如天外魔掌降临,瞬间摧枯拉朽般粉碎一切阵法,而后那片似割裂般的苍穹深处,无数口一模一样的巨大紫水剑轰然钻出云层,挟裹冰雹电闪、雾雨风霜,落入人间。



    只会带来毁灭的紫色剑雨不偏不倚集中降落在不远处联手布阵的圣地中人隐蔽的地方。



    只见巨剑落下,滚黄的长烟升起,嚎啕声起落不绝,迸溅起触目惊心的如浪血花,不知具体死伤何数,但必定是血流成河。



    完成这一杰作的楚云齐根本不屑一顾是否存活了逃出生天的漏网之鱼,漠然召回紫水剑本尊,继续朝坑杀之地的东面飞去。



    阴翳的苍穹西方,一点暗红色如星亮起,如矢破空。



    却是一人踏剑而来。



    人如逸龙。剑如飞虹。



    竟然在数息之间后来居上,追上楚云齐,其上的黑衣踏剑人,横拦在楚云齐身前,给人的感觉犹如是无底的黑色深渊,不仅捉摸不透,而且冷入骨髓。



    楚云齐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到眼前的家伙是个不小的麻烦。



    麻烦的家伙,却是楚云齐的旧相识,萧索如秋的萧落木,嗓音略哑,低沉问道:“刑天邪兵?”



    或许是感受萧落木满身的杀气而不敢低估对手,楚云齐漠然点了点头,掌持紫水,眼神如雪道:“挡我者死!”



    萧落木锋芒内敛,与现在的楚云齐绝不在一个境界。如果说此刻的楚云齐是决堤泛滥的江水,咆哮猖狂,萧落木就是波澜不兴的深邃大海,虽然眼下平静,一旦激荡澎湃,远非江河之力可比之壮阔奇伟。



    如剑在鞘的萧落木多年前便已不会计较这种程度的挑衅,很是淡然道:“我渴望与你一战,但绝不是现在。”



    楚云齐眼含笑意,“哦?”用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柔摩挲古剑紫水,傲然自负,即便在名动四大部洲的第一杀手面前,依旧有一战之勇。



    “现在的你看似很强,可惜在萧某人看来还是不堪一击。”



    即便是极度狂傲的话语,在萧落木讲来却依旧如清淡品茗般平和,他甚至没有将脚下的凶兵墨雪唤出,那双灰暗的眼眸似乎洞烛并厌倦了一切,以极无侵略力的语气讲出如帝王敕命般的话语,“我要你把身体还给真正的楚云齐。”



    此刻被紫水剑主导的楚云齐恐怕在诸圣地中都已旱逢敌手,极其意气风发,气势攀升到巅峰状态,甚有得志猖狂的意味,眼神一冷道:“我要是不呢?”



    萧落木只是悄然将负在后背的双手展开,神情空洞漠然,一向惜字如金的他显然不再想废话。



    楚云齐怒啸一声,紫水剑泛起紫色狂焰,滔天涌出,半边苍穹滚滚如沸。



    萧落木举步从容,脚步一展一滞,突兀地消失了片刻,而后便再次出现在原地。而就在这短短一瞬,对面的楚云齐,就莫名其妙地被一道道暗金色的条纹将周身捆缚得细密无间,如同裹在蚕蛹里的幼虫。



    满眼茫然的楚云齐甚至没能捕捉到萧落木半点出招的轨迹!



    一条条柔韧细滑的暗金索线,在勒紧楚云齐的同时,也束缚住紫水剑狂飙泛滥的力量,紫水剑呜呜鸣动,展开的剑光被禁锢收束而归于平静。



    展现出近乎奇迹的力量与技巧的萧落木,轻轻一勾手,楚云齐紧握住的紫水剑便飞离在萧落木面前,悬空静止。



    失去紫水剑的楚云齐,意识也渐模糊。



    微微沉吟后,萧落木朝着已经半昏睡的楚云齐,作为胜利者而慷慨地指点道:“这口剑的力量确实不输于我。然而是你的话,不会不明白一个真正的高手,所具备的素质何止是力量而已。”



    萧落木静心凝神,面对着邪兵紫水,虽然自己暂时强压下其中雷霆咆哮般的力量,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宛如饕餮巨兽的暗流涌动。



    “也罢,这口剑跟你甚有渊源,但跟你现阶段的修为实在太不匹配,那样对你的修为精进反而有害无益。我便封印此剑,一切造化,留给你自己来启动。四象封印!”



    ……



    楚云齐醒来时,已然在高床暖枕之上。



    别致精雅的绿竹屋中,一几双椅整齐地摆在床对面,南面窗口收入一片苍莽绿景,北面墙壁悬挂一幅出自羿日王朝著名画匠李公麟手笔的《驾鹤飞升图》。



    楚云齐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是不见了那口邪剑紫水。



    本无得失之心的楚云齐却是没工夫追究紫水剑的下落,也不会探究那个一向神龙首尾的萧落木去了何处。



    有几分随遇而安意味的楚云齐也不以自己被人换了一套书生青衫的装束为意,倒是轻踱脚步,欣赏着北面墙壁那幅《驾鹤飞升图》,千峰万壑,云涛起伏,隐约一只雪白仙鹤,背骑一人,长袍蹁跹,道骨仙风。全景景物宁静致远,温婉锋芒内藏,尽是安详笔调。



    此图来历故事也是修真界的一桩美谈。



    画者李公麟作为画匠的同时却也是修行中人,在观摩了数百年前龙虎山张天师白日飞升的景象之后绘下此图,惟妙惟肖,甚至连当时各种天地道机都绘录其中,成为此生巅峰之作。后世不少无缘亲见大德白日飞升的修行中人单从此图自行参悟便收获到了良多益处。



    楚云齐倒还没到修行成狂一见机缘便拼命抓住要来苦苦参详此图的程度,随意扫视间越看越是觉得这房间的格局格外眼熟。下意识地低头望去,这件青布长衫确是自己曾经穿过的,那应该是……第一次相遇萧落木兄妹的时候。



    陷入回忆呆住的楚云齐回过神时,不知何时打开的门前已悄然出现了一个柔如春风的女子。